（三）

后来，我去了美国的加州大学读学位。关于小蜻蜓的消息断断续续地来自一直有联络的雯雯和其他几个北京闺密。听说小蜻蜓常拉着国豪往深圳和北京跑。国豪并没有与黑社会脱净了瓜葛，但确实做成了几单正经生意，还通过宇结识了国家安全部门的政要人物，承揽了一些不可言传的秘密任务。小蜻蜓为了国豪在外面有其他女人，几次和他翻脸，吵得凶了会搬去酒店住几天，关系缓和了又搬回去。小俩口虽然吵吵闹闹的还在一起过着日子。

我千禧年的暑假回北京。人在清澄的空气里待过变娇气了，一下子很不适应老家四处弥漫的浑浊、到处暴扬的浮尘。我不能抱怨，说了有人骂你装那个什么的，很难听。但鼻腔的粘膜和喉咙实在是感到被糊住了似的不爽，也许再加上倒时差睡眠不足造成的，嗓音都变了调。我拨通雯雯的手机，她居然没认出我的声音。得，不让你猜了，这招儿太俗。我！是！宜！萱！从美国回来啦，我使劲地宣告。

“天哪，以为你消失了。出来，我们还去你最喜欢的凯莱大酒店那家越南菜馆。环境安静，菜也清淡。”雯雯永远的快言快语，不容置疑。

雯雯是和小蜻蜓一起出现的。小蜻蜓还是那么白嫩，但看上去消瘦了许多。原来鼓胀胀的两腮上不明显的颧骨像落潮后的海岛似的拱了起来，即使扑了些许胭脂仍掩不住有些憔悴的迹色。人也不如先前活泛了。

餐厅里的女服务员越式的长旗袍裹着娥娜的青春酮体，裙裾飘飘，语调轻柔。店堂内清风徐徐仙乐缭绕。坐下来，室外的暑热即刻全消。在加上面对这两个浑身上下行头过万的摩登女郎，我这个在美国成天啃比萨饼嚼汉堡包、一年四季牛仔裤体恤杉就打发了的穷学生又找回来几分贵族的幻觉。

“你们的先生们呢？”我无论如何都不喜欢“老公”这个从粤语舶来的叫法。

“没带先生，本小姐自由活动！”小蜻蜓说。

“你和国豪那么如胶似漆的，他怎么舍得放你一个人出来？”我问。

“小俩口掐架啦，她偷跑到北京散心来了。”雯雯替她回答。

雯雯双臂环抱在胸前，仰靠着椅子背，长纡了一口气说：“这年月国内有点本事的男人都不兴跟原配一起出出入入，我们黄脸婆找黄脸婆，自己一样可以玩得高兴。是不是蜻蜓？”

“可不是怎么的。光是不带你出门见客都算便宜你啦。我们家国豪干脆睡到了一个小婊子的床上去，连家都不要了。没良心的，我当年和父母吵翻了天跟了他。这些年天天为了他提心吊胆的，鞍前马后的为他张罗。到头来，一个夜总会万人睡的主儿就把他的魂给勾走了。”小蜻蜓说着往烟缸里轻弹了几下烟灰，进口坤烟的长过滤嘴上印下一瓣玫瑰红唇的痕迹。她微微鼓起双唇，一缕青烟荡向天花板，顷刻间便消散得虚无缥缈了。“还是宇哥好，人家再怎么折腾总知道内外有别。”她把羡慕的目光投向雯雯。

“好什么好，同床异梦。还是宜萱过得爽，一个人吃饱了全家不饿，自己有本事混，不用靠着男人。我们现在能干吗？一没本事，二没青春的本钱。现成的饭票，当然能不丢就不丢。”雯雯把新端上来的越式蔗虾分别捡到我们的碟子里。虾肉是裹在去了皮的甘蔗外面放在炭火上烤熟的，味道很特别。我们用鲜灵灵的生菜叶把虾肉和切碎了的青瓜、西红柿卷起来吃。越南菜酸酸甜甜的，外加一点点辣，很爽口。她们的话题也透出些酸，有点要开男人控诉会的意思。我当时没有谁可控诉的，就嘴巴忙着咀嚼，耳朵竖着倾听。

小蜻蜓拿纸巾的一角沾了沾漫到嘴角的菜汁，动作十分的淑女。“我昨天才从香港过来，走的时候没告诉国豪。瞧，这手机都快给他打爆了，我就不回，急死他！我怎么也没有想到他背着我还有一个女人。唉，想想我和国豪也有过好时候，要不然我的大好青春就这么交给他，我他妈的也太亏了。”

“小蜻蜓别犯傻，现在有几个有本事的男人不沾腥的。你就当他们是馋猫偷偷嘴，别太认真了。”

“你雯雯还不是从认真到麻木熬过来的，想做到不认真谈何容易呵。不过雯雯说的对，还是像宜萱这样自由自在的好，少了多少烦恼。当初我还以为自己找到真爱了，原来是镜花水月，全是虚的。”小蜻蜓眼神迷蒙地说。

对于她们的牢骚我如同一个外星来客插不上嘴，我这个单身的发愁找不到“组织”，两个在组织内的满腹的牢骚，我曾经羡慕她们，她们又羡慕起我来了，这个世界怎么什么都不对了。

三个女人一台戏，你一言我一语谈兴高涨，餐厅里毕竟不是久留之地，我们就转战到了三里屯一个不带驻唱的酒吧。埋进灯光幽暗的高椅背的包厢座里，一人一杯加了冰块的金汤尼酒（金酒和汤尼克水、柠檬汁勾兑的一种饮料）。男人控诉大会继续进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