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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类: 白鹤原创小说集 |
(10)
年三十那天,一早起来荻静怡就翻箱倒柜地把她和她母亲所有像点样的衣裙摊了一床,一件挨一件地披挂上身,对着老衣柜上的穿衣镜子左顾右照。旧镜子上的水银一片片弥散开来,像是石灰墙上的水渍。小荻气哼哼地嘟囔:破镜子,模模糊糊的,看都看不清楚。姥姥一边忙着赶皮儿包韭菜馅饺子一边揶揄地说,“可是不得了啦,瞧这丫头忙活的,看这架势就跟要去选妃子似的!还怪镜子不好。大年夜的也顾不上给我们帮点忙。”
“姥姥,您瞎说什么呀。什么选妃子,我是去参加人民大会堂的舞会,能不打扮隆重点吗?”她最后选定了一件妈妈早年穿过的有蕾丝花边圆领的花格呢连衣裙,裙腰有点肥,妈妈放下手中的活,帮她用别针从里面别起来了一些,让旧裙子能勉强伏贴在小荻纤细的腰身上。妈妈还拿出来一件她的镶有裘皮领子的长大衣给小荻套上,虽然款式旧了些,对小荻的年纪来说也显得过于老气横秋,但这身打扮在千人一面70年代末还是重现了一种逝去了的奢华。
小荻的妈妈给女儿把头发打湿然后用许多小卡子绕成一个个小圆卷,过一阵子再散开来梳理一番,女儿的齐肩长发就呈现出了一堆可爱的狮子狗般的小波浪。平日里神情抑郁情绪低落的母亲在为女儿梳妆打扮中难得地兴奋了,苍白的两颊竟泛出淡淡的红晕。大概这会儿她的心态又漂浮到当年自己年轻时涂脂抹粉地赶赴社交际会的记忆中去了吧。。。。。。
傍晚一出门,嗖嗖的西北风就呛得小荻打了数个喷嚏。街坊四邻屋里飘出来煎炒烹炸的香味和喧闹的欢声笑语,有几个小孩儿已经在院子里摆弄拴成串的小炸鞭儿了,空气中漂浮着平民老百姓穷家富禄过春节的喜庆。她得蹬着自行车去人民大会堂,天寒地冻的可不敢怠慢了自己,狮子狗卷毛头包上了针织头巾,还不能包得太紧,怕把头发上费了半天事做出来的卷儿给压平了。她上身穿的是毛料裙子,两条腿还是被棉毛裤、毛线裤的套了个里三层外三层。小荻心里想,等到进舞池之前再去大会堂里的女洗手间脱盔卸甲,重整容妆吧,别还没怎么着呢先把自己给冻病了。
存放了自行车,小荻守在大会堂的门口瞪大了眼睛四处张望,大会堂宽广的台阶上已开始涌流着来参加晚会的熙熙攘攘的人群,她恐怕错过了要等的人。没等多久,一辆军用吉普车连声按着喇叭就停在小荻站立的台阶下面,从车里走出来林北征的两个哥哥北康和北宁,他们的媳妇,还有打扮得光彩照人的段晓芸和段晓玲,唯独缺了北征。
有“专车”接送的两姊妹用不着像小荻似得包裹得那么瓷实而臃肿,俏姐俩是风姿绰约地轻装上阵,她俩的装扮让小荻产生了很强烈的惊艳的感受。她不得不感慨女人嬗变的能力有如此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两个胡同里走出来的小土妞,刚刚嗅到一点开放的空气,她们一转眼的工夫就翩然化蝶了,让枉费了大半天工夫精心打扮的她只有自叹弗如。时隔几十年后,小荻的记忆频道里仍清晰地存储着段家姐妹那个晚上给她带来的视觉震撼:
晓芸将一边短发抿至耳后别了一只红色有机玻璃的发卡,另一侧则故意垂挂在脸颊,任其随着她的动态于眼角眉梢处飘摇,透着一种古代仕女犹抱琵琶半遮面的妖娆。她椭圆形的脸庞上清描蛾眉,一对星眸覆盖着浓密的眼睫毛,饱满丰润的嘴唇像是熟透了的红樱桃。上身着一件玫瑰红色滚了一道羊羔皮边的软缎小夹袄,合体地衬托出她的丰胸和纤腰。下面是一条毛料的喇叭裤和高跟皮鞋,裤子的上半部分紧裹着大腿,裤腿从小腿处开始宽宽地洒开来,显得她的长腿更长高个子更高。她走路时习惯于昂着头颅、微微倾斜着肩膀,那会儿,以这种步态走路的女孩会被男孩们称为“放份儿”“狂”。她就是那样很狂很放份儿地晃过来的。
晓玲将长发在脑后挽了一个发髻,一丝不乱地显露出光洁的额头。妹妹身上也是一件和姐姐同样款式的夹袄不过使用的是蓝色花缎子做的,配以一条舶来货——美国Lee牌石磨蓝紧身牛仔裤,足蹬一双当时极为罕见的高筒高跟白皮靴(很可能也是托马斯送给她的礼物,是当时在北京的市面上根本不可能买得到的款式)。她也是淡淡地描了眉擦了口红,挺胸昂首不可一世,目光高傲的像个公主。
她俩在大多数人仍是衣装臃肿暗淡的灰色人流中闪现出绝伦逸群之光,让每个从她们身边走过的人无不回首凝望,留下惊叹和艳羡的目光。
“嗬,你们俩打扮得震了大会堂了,在你们姐俩面前我都变成丑小鸭了,我这样不给你们丢份子吧?”小荻对走到她面前的段家姐妹说。
“绝对不丢份子。小荻姐,你看上去像是个三十年代的阔太太,这件皮领大衣很洋气的。”肖玲伸手抚摸着小荻毛茸茸的衣领,诚心诚意地称赞道。
“大衣是我妈妈压箱子底的旧货。你们俩的中式夹袄才真得好看呐,在哪儿买的呀?”
“是到服装厂找老师傅订做的,我自己设计的,好看吧。”晓玲像时装模特似的得意地转了一圈。
“赶明儿也帮我订做一件?”
“没问题,包在我身上。”
这当儿,林北征和他的伯父伯母一起乘坐着一辆红旗牌CA72高级轿车也到了。
“得啦,别臭显摆了,我们快进去吧。”晓芸打断了她们的谈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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