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背叛的友情握手

 

                       采写/武汉七七（已发表）

 

    我已是第五次接到她的倾诉电话了，她叫王凡，今天的声音充满了异样的伤感，我的心情也不好，忽然有种想见她的冲动。

    傍晚的咖啡厅特别多情，刚刚踏进去，有一种舒缓的温馨。我在大厅里努力搜索着盘着发髻的红衣女子，角落里，她起身向我招手。

    我走过去，王凡安静地坐在那里，彬彬有礼。如此贤淑的女子，怎会那么伤感呢？

    最近，我心里憋闷极了，忽然之间对生活失去了控制能力。28岁的我，经受过很多情感上的折磨，年幼失去双亲，三次失恋……一路走来，风风雨雨我都能自己抗，因为我觉得生活还有希望，我还有朋友。

    林蓝是我最好的朋友。两年前，我们共同从一家小公司辞职，当时，她是可以留下的，但因为老板对我的无故不满，让林蓝气在心中。她觉得，我的付出太不值得。

    之后，我和林蓝共同租了一套房子，一块儿找工作，武汉三镇的角角落落里，都留下了我们的艰辛。半年后，林蓝比我先上岗了。那是一家日本公司，主营电器。

    林蓝的职位是销售代表，她每天工作完回来时，都要为我带回一点零食。我知道，林蓝担心我心里有想法。

    每当她看见我又一次找工作失败后，总是会想方设法地安慰我：“王凡，你放心，只要我们单位一有机会，我就跟上司力荐你，咱们一起打拼，日子长着呢……”

    “……朋友不曾孤单过，一声朋友你会懂，一句话，一辈子，一生情，一杯酒……”

    随着周华健的歌声，我下意识地将眼神锁定在王凡的面颊，她垂下了双眼，我仍然看到了双眼深藏着的泪花……

    林蓝对我有恩，这是让我铭刻在心的。

    三个月后，林蓝真的将我带到了她的销售主管面前，那是一个36岁的武汉女人，办事雷厉风行。见到我的第一句话是：“这里只有竞争，没有感情，我让你来，不是因为你是林蓝的朋友，是我们本身缺销售代表，能者上岗，你应该明白。”

    我点点头。

    刚开始上班，我工作很卖力，一是不想辜负朋友，二是不愿再次失业。所以，我每天下班都会和林蓝一起探讨各自的销售经历，想把工作做得更出色。当然，更多的，我们是在谈论那个张主管，她总是仗着自己有足够的工作经验来欺压我们这些“年轻人”：“你们年轻人，就应该学会低头……现在的年轻人，就是吃不了苦……我们这里的年轻人，不允许花枝招展，要尽快熟悉业务……”

    总之，“年轻人”在她眼里，是个天敌。林蓝说：“王凡，我们想办法搞垮她，让她明白，现在的社会，青出于蓝胜于蓝。”

    王凡说得手舞足蹈，让我忍俊不禁地笑出声来。她也笑了。

    一位漂亮的年轻侍者为我们加茶水，见我们笑，她也露出了天真的笑容。

    而那位大堂经理模样的女子走过来，严肃地叫走了这位侍者：“你没看见那位客人举手吗？过去，看他们要什么？”然后，又扭过头妩媚地对我们说：“两位有什么需要，随时招呼我们。”

    你看，这些女人都喜欢“摆谱”，我们明明喜欢的是那个侍者的笑，她硬是要来“画蛇添足”。那时候，我们那个张主管也是这样。每一次，我和林蓝快要签单时，只要我们向她汇报了的工作，她都要一一跟踪检查，往往是快到手的业务，就这样被她弄没了。

    时间一长，我和林蓝都虚报工作。我和林蓝商量好了，只要我们多签单，压掉她的嚣张气势，就罢手。

    果然，三个月后，我和林蓝两人的工作业绩排在整个市场部的前两名，我第一，林蓝第二。

    遗憾的是，我们没有看到张主管被折磨的样子，发工资后就不见了她的踪影。大会上，副总经理没有任何事先的沟通，就宣布：“我们这里，业绩决定职位，新的销售主管王凡，从今天起执行新的工作计划。”

    我一愣，余光中，林蓝也张大了嘴。

    晚上回到住处，林蓝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照样主动去洗菜。我的心情倒是忐忑不安，有一搭没一搭地和林蓝说话：“今天的菜，我没有选好哈，青菜里虫子太多了……”

    林蓝笑笑，说：“证明这是无农药的青菜。”

    我又说：“我们下次不买这种花生油了，太贵，其实我们完全可以节约一些……”

    林蓝又笑笑，说：“都行，随你吧。”

    虽然林蓝什么都没说，但我清楚，她的心里一定很难受。打击张主管，是她的主意，也有她一半的功劳，而升职的人，却是我。换了任何人，心里都不会平静。

其实，我心里更痛苦。那天的晚饭，我们默默吃完了。晚上躺在床上，我翻来覆去，我不知道，以后的日子，该怎样面对林蓝。

    王凡一口气喝完杯中的茶，我为她加满，可茶壶里没水了。我将茶壶的盖子错落地放着，那位大堂经理很快走了过来，这次没有妩媚的笑，恭谦似地鞠躬笑了一下，转身离开了。

    我含笑望着王凡，王凡无奈地笑着摇了摇头。

    她是在讨好我们。那时候，我每天都有这样的笑容，因为我每天都要面对林蓝。

    再回到家中，渐渐的，林蓝不再和我商量任何关于工作的点滴，每次吃完饭，她都默默地回房了。

    我很担心，但我又不知道该对她说些什么，因为我知道我的任何一句言语都有可能伤害到她。

    突然有一天，我收拾房间时，在林蓝的床头看到一些关于营销战略的书籍。又过了几天，我听见她在洗手间里接听电话，谈论请人帮忙联系业务。

    渐渐的，林蓝回家的时间越来越晚，在家吃饭的次数也越来越少了。从林蓝寡言的表情里，我读到了一种无声的力量，她在和我暗暗较劲。

    我的心情即刻变得沉重起来。如果是真的，我可以放弃的，在我心里，朋友比工作更重要，真的。

    王凡起身去洗手间，我不知道，这是不是借口。

    默默地注视着她的背影，她的身影有些疲惫地消失在大厅走廊的拐角，迎面而来的，是那位大堂经理。她的匆匆步伐里，是不是也在无声地诉说着一场激烈的斗争？

    我不知道。但，我经历过。

    落地窗外，暮色寂静。停车场里，已经找不出一处空位了。缓缓驶进来的那辆红色宝马，无奈停在了咖啡厅的大门口。车上，下来两位时尚的年轻女子，彼此的表情里，那么娴熟，上台阶的时刻，又是那么有礼。

    我在思索，她们甜蜜的微笑里，是否也有过这样的斗争呢？

    王凡不知何时已经静静地坐在我的对面，“你在想什么呢？”她问。

   “噢，我在看风景。”

    每个人都是风景，就像林蓝，我每一次看她，都会发现新的一面。

    当我刻意去和她谈工作的时刻，她默默无声。

    当我安静的时刻，她又找我了。

    那天傍晚，她突然做了一桌子香喷喷的菜，异常兴奋地告诉我，晚上有贵客要来。

    我一直坐着等，七点时，家里来了一个男人，林蓝介绍说是她的男友，一位颇有修养的大学老师。

    我们三人闲聊了一晚上，送走客人，林蓝兴奋地问我：“王凡，用你局外人的眼光看，这个男人怎么样？”

   “很好啊，像我们这样流浪的女子，也应该找一个这样稳定的男人，而且，他看起来让人很塌实，把你交给他，我也放心了。”这些，都是我的心里话。

    林蓝点点头，她告诉我，其实，她也希望我能找到幸福，因为，我们都不容易。

    林蓝的话，让我热泪盈眶。为了友情，我可以。

    当林蓝真的知道我想恋爱的消息后，就开始主动帮我张罗起男友了。很快，她让她的男友在他们学校帮我介绍了一位老师，人很胖，嘴巴有点翻，完全不是我要的类型，但林蓝说了：“他人很好，心地善良，重要的是，如果立即结婚的话，可以分到一套房子，这年头，很多人都买不起房子的。”

    我挣扎了三天，给了林蓝答复：“我同意。”

    婚后，林蓝经常来我家玩，她把我的家当成自己的家，还说我要是有孩子，她一定当孩子的干妈……

    去年夏天，我真的怀孕了。强忍着剧烈的生理反应，我一直上班到预产期临近。按照签定的劳务合同，我有三个月的产假。产假结束，职务恢复。

    可等我生完孩子去上班时，人事部经理告诉我，这三个月里，公司人事整合，所有职位全部作了调整，根据企业发展走向，销售主管的职位取消，以后，只有销售经理这个职位了。

    “那销售经理是谁？”

    “林经理，林蓝呀。”

    我突然之间心里七上八下，走到林蓝面前，她笑呵呵地看着我，说：“回来了啊王凡，其实你可以多休息一段时间的，我可以跟公司申请……”

    在公司呆了十天，我的孩子满一百天。那天，我们在亢龙太子酒轩摆酒席，林蓝来了，问她男友为何没来，她说出差了。

    可第二天，林蓝的男友约我喝咖啡，却告诉了我一个让我吃惊的事实，他们已经分手了。分手的原因是，林蓝差他一万块钱。

    我问他这一万块钱是什么意思，他的回答让我眩晕。他说：“你知道吗？林蓝这个女人太有心计，她一开始认识我，就是花钱请我冒充她的男友，为你介绍男友让你结婚，因为她想得到你的职位，她说唯一的办法，就是让你生孩子……”

    我的心快要碎了，那我又是什么？

    我扭过头去，逃避了王凡质问的眼睛。沉思了三秒，我回过神来问王凡：“你打算怎样处理这件事情？”

    王凡思考了很久很久，她说，她也不知道。

    沉默。又沉默。

    当王凡又一次抬头的瞬间，我开口了：“其实，你可以再试着给林蓝打一个电话，仁者无敌。”

    王凡的眼神里掠过一丝惊讶，随即安静下来，似乎释然了许多，她说：“我听你的。”

    王凡走了，走进了暮色中的星际。我忽然发现，夜空里的群星点点是那么灿烂，它们都有自己的轨道，都在自己的位置散发着自己的美，我想，如果它们发生碰撞，也会彼此毁灭。人，同样如此。大家都在自己的轨道上生活，即便是好友，也应有自己独立的空间，或许，距离相隔的，才是彼此真正的美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