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门口的黑色铁艺栅栏上盛开了红蔷薇,夜晚的灯光与清晨的日光照在上面,是它们最美的时刻。我常常在这样的时刻走过它们,走近或离开我的母亲。有两次,特意带了相机,想拍下它们,却忽然又懒得动了。
有一晚,我带了笔记本电脑去值夜班。清晨七点不到,父亲便来接班,于是我告别母亲,去住院部前面长椅上写东西。长椅上坐满了人,还有来来回回推销手艺的擦鞋工。如果不是时常穿梭而过的穿白大褂与绿衣服的医生与护士,会以为这是公园一角。四周的喧闹与我无关,只短短一两分钟,我便沉入了自己的世界。屏幕上跳出一个个方块字,我真爱它们啊。它们组成的世界不仅给我提供工资奖金,而且是我快乐的源泉。
写字的工作曾经一度因母亲生病而暂停。小败家问我这段时间还是否写稿。我说写。而且说实话,我很希望她像过去那样故作生气地骂我是最无德的作者,每期把稿子拖到让她无脸见老总。我很希望有一个亲密的人,以强悍的姿态告诉我,什么都没改变,什么也不能改变。小败家似乎很适合担此重任。遗憾的是,她此次居然无比温柔,迟迟不催稿,最后催起来也顾虑重重地,让我很不习惯。
自称大哥的陈编劝我在这段时间多写一点东西,就算为日后留点想念与回忆。他还说,如果你母亲真有不测,就当作一场较为长期的离别。他还说,他的父母早就开始与他离别了。
那么,在这样一个清朗的春日清晨,我很开心地坐在医院长椅上给小败家写东西,应该也算一种想念与回忆吧。于我而言,她不仅是朋友,而更像是亲人。尽管她很无厘头,总周期性发作地追问我,你对我好是不是假的,是不是假的。我也不在乎。
一年两年。三年五年。十年八年。很多年后,我会想起这个清晨。照顾了母亲一夜之后,安静坐在水杉木下,手指敲击键盘发出轻微的嗒嗒声。长椅上坐着一个总是试图看我在写什么的陌生中年男子。每当他盯着我的屏幕,我就不知道写什么好了。然而这丝毫没有影响我的好心情。风从遥远的春天吹来,红了蔷薇粉了杜鹃,急匆匆进出医院的人们,面无表情。人生就是这样吧,快乐或忧伤都不过是瞬间。更多时候是面无表情的赶路。
九点半,稿子写完。给小败家发了短信。然后步行去武广买护肤品。半路上买了半只周黑鸭的鸭子。
今天,母亲终于可以吃面条喝稀饭了。她失去进食的快乐已经有二十多天。
在手术后一天天好转的过程里,我无数次想到,那个诊断结果也许只是一场噩梦。我想通了,只要母亲不受苦,什么时候与我别离已经不重要。反正我们终会见面,或许来生,她是我的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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