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二那年，仿佛一夜之间，我发现自己的嘴唇上布满了细密的绒毛，洗完澡后，它们因为地球引力的作用齐刷刷地向下摆着脑袋，一副不情不愿的模样。我不再让母亲替我洗内裤，倒不是突然变得自觉和讲卫生，而是我说不准什么时候，内裤会在梦中变的有秘密。

天气一天天热起来，梧桐树上开始有蝉的身影。我坐在教室的最后一排，在闷热难当的下午，忍受历史老师操着东北话，像宋丹丹演《超生游击队》一样讲抗日战争。眼睛漫无目地地循移，突然，我发现了一个惊天动地的秘密：全班21个女生，其中20个后背有布条。布条的形态大同小异，透过白衬衣粉衬衣绿衬衣，骄傲地若隐若现。惟一没有布条的是我前排的史丹莉。她又高又瘦，皮肤白的几乎透明。我曾经在另外一节历史课上非常认真地观察过她的耳朵，它们有着瓷器一样精致的轮廓，有太阳照过来的时候，竟是半透明的，能够清晰看到里面花纹一样的血管。

史丹莉是全班唯一没有穿胸罩的女生，也就是说，她熏衣草般紫色的衬衣里面什么都没有。她的胸脯呢？像婴儿一样纯洁、平坦和乖巧吗？放学回家，骑在自行车上我突然这样想。牛仔裤和自行车坐板从来没像今天这样紧和硬，我停在一个冷饮摊前要了一瓶冰可乐，边喝边回头望。史丹莉慢慢走过来，她的衬衣宽松并且颜色很深，什么也看不出来。“史丹莉，我请你喝可乐。”我说。“为什么？”她的左边眉毛扬了起来，显得狐疑而刻薄，嘴巴却像月牙一样笑着。“我也要喝！”姚姚从后面追上了史丹莉，搂着她的脖子走过来。她走路一蹦一跳，胸前像揣着两只弹簧猪。姚姚是我的同桌，不看她的背影我也知道她后面的带子比别人的更宽更结实。

我的梦里开始出现史丹莉，有几次竟一丝不挂，棕色的长发从两边垂下来，正好遮住了胸脯。我伸出手拼命想把头发拔开，惊醒了。

天气越来越热。一天早晨，我和姚姚趴在桌上脸对脸地讨论昨晚电视里的足球赛。突然我看见史丹莉走进教室，她穿了一件淡蓝色的Ｔ恤，胸前有两个淡淡的、小樱桃似的暗点，夏日的朝阳透过窗户斜斜地照进来，她走到自己座位旁边侧身坐下时，阳光透过她的衣服照亮了那对温暖的精灵，它们在平坦的胸口像有话要说一样略略突起身子，呈和缓的半圆弧状，若隐若现，圆润水灵。

“唉，我说话你听见没？”姚姚用手拍了我一下。我回过神，脸像桃花一样灿烂。上课铃及时响了。

一上午我都心神不宁，害怕别人发现史丹莉的秘密。幸亏她很安静，几乎一直坐在自己的座位上。放学时，我对史丹莉说：“史丹莉，你穿深色的衣服比较好看。”“哦？” 史丹莉挑起左眉，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衣服。我很担心她发现我在观察她的胸脯。幸亏她什么都没看出来，只是笑笑说，其实我也喜欢穿深色的。

在一边的姚姚听了，突然问我，你觉得我穿什么颜色的衣服好看，我说你穿什么颜色都不好看。她气的趴在桌子上哭了。不明白她为什么这么脆弱。我嘴臭她又不是不知道，比这狠的话说过不知多少她都没事儿。

高中生活在我对史丹莉日甚一日的关注中到了尾声。高考前例行放假一个星期，夜深人静时，思念像七月蝉鸣一样将我吞没。史丹莉没有布条的、整洁的背影；她习惯性上挑的左眉、她半透明的耳朵、她阳光下像金子一样闪光的棕色的头发，还有她藏在淡蓝色T恤后面的小草莓，没有任何掩示与装饰，平坦纯真，一切的一切，在脑海里撞来撞去。

我决定高考后就告诉史丹莉我喜欢她。

考完最后一门课，姚姚在校门口等我。“你准备报哪儿？”她问。我说武汉。她突然很兴奋地拍了一下我的肩膀，说我也是。这个头发比我还短的假小子（却是个波霸），我才不关心她报哪儿呢。

我给史丹莉写了一封信，可始终没有收到她的回信。

暑假里，每次聚会我都想问问她，可看到她高高瘦瘦走在人群中，像仙鹤一样特立独行，我的信心便像天晴后的雪人一样，一点点瓦解融化。

我和史丹莉考上了同一所大学，姚姚在隔我们一站路的财经大学。她经常跑过来找史丹莉玩，顺便给我带只她们学校食堂的鸡腿。史丹莉仿佛很用功，我和姚姚去找过她几次，寝室人说她去上自习了。“人家不愿意跟我们玩就算了吧！”我对姚姚说。她探究地看着我的眼睛，说：“你喜欢她吧？”我说：“你说什么？神经病！”姚姚居然吃吃地笑了起来。

吃到姚姚的第十只鸡腿时，她说贺志强我喜欢你。我说我也喜欢你。

其实我一直想知道史丹莉在大学中是不是依然不穿胸罩，然而天气一天天变凉，女孩子们穿的越来越多，真的假的，穿了与没穿的便有点鱼目混珠。

十一月金秋艺术节，我和姚姚意外地看到史丹莉穿着一件珠光宝气的旗袍站在台上主持节目，胸脯挺的像山峰一样，既使在走路时都岿然不动。我突然很想哭。史丹莉，这个21个女生中唯一不穿胸罩、特立独行的史丹莉，她在哪个路口与我分道扬镳？她终于发育了吗？还是突然长大了？时光它不知不觉地改变着什么，只不过一两年吧，那个穿着淡蓝色T恤，胸口微微突起的女生竟然恍若隔世。

我拉起姚姚说走吧。她精灵鬼怪地看我，问你是不是有点失望。

再次见到史丹莉已经快放寒假了。她穿了一件宽松的黑色棉袄，脸像白纸一样，棕色的头发剪的很短，烫成一个个小卷贴在脑袋上。我们一起去吃火锅。吃到一半，她脱掉了棉袄。我盯着她的胸脯看了两秒钟，心脏突然像被人追打似奔跑起来。她小小的、鸟儿一样的胸脯倦缩在湖蓝色的高领毛衣里面，优美的圆弧还是那样平缓和小巧，像沉默的铃兰。花蕊张扬着，那么小那么小的一点点，很有气质地张扬着。

吃完饭，我和史丹莉一起送姚姚回学校。然后我们慢慢往回走。空气里弥漫着一种奇怪的味道，很轻很淡，却无比亲切和温暖。路灯将我俩的影子一会儿拉长一会儿缩短，寒雾下来了，清冷清冷。我的手指在口袋里弹钢琴一样动了两下，它在幻想着被另外一只手温暖，那只牢牢插在黑色棉褛口袋里，贴近那对特立独行的乳房的手。

到楼下，史丹莉终于将手从口袋里拿了出来，挥挥说，再见了。我鼓足勇气说：“哎，那封信你看了吗？”她愣了一下，说：“还提那些干什么呢？你和姚姚挺好的。”

我始终没在姚姚身上找到感觉，总觉得这丫头像我的妹妹或哥们。有段时间我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有怪癖，不喜欢女人穿胸罩。于是我在网上找了篇当下流行上身真空的文章鼓励她时尚一回。第二天，我和小六坐在窗台上弹吉它唱歌，突然看到姚姚远远走过来，穿了件黑色的套头衫，胸脯随着步伐的起伏像要窜出来一样，男生们纷纷侧目。小六刚哇了一声就被我狠狠敲了回去。我快速跑下楼，拉起姚姚就走。

为什么有人不穿胸罩纯真的像婴儿，而有人却色情的像三版女郎？想起刚才小六唱的歌：“想念不想念之间，一个人一个世界。”其实又何止是想念与不想念之间，穿胸罩与不穿胸罩之间，不也是一个人一个世界吗？

我和姚姚始终不咸不淡。

梦里出现的依然是史丹莉单薄脆弱的身体，令人怜惜。

情人节，姚姚要我送她一套内衣。我陪她去选。看着那些被海绵撑的珠圆玉润的胸罩，我感觉空气稀薄无聊。难道那些看上去漂亮的女生们都是用这种东西在折磨自己吗？厚厚的海棉，即使夏天也戴着？下面还有硬硬的金箍，这是哪个混蛋发明的？售货小姐热切地向姚姚推荐一款名为危险曲线的胸罩，说75B的胸穿上它就像75C了。姚姚十分动心地试穿了一下，有点羞涩地问我怎么样。我说看起来像75C有P用？又不是真的75C。她当时就哭了。

我知道自己挺混蛋的，心里想着史丹莉却又和姚姚一起排解寂寞时光。

我们沉默地往回走，我说：“姚姚，咱们分开吧。”姚姚眼里满是愤恨，说：“好啊。你去找史丹莉吧，我知道你一直想去。”我张张嘴，想解释点什么，又觉得好没意思。

我再次给史丹莉写了一封情意绵绵的信。周六晚上去找她。被告之她去了自习室后，我轻轻掀开她的枕头，想把信压在底下。枕头下面有一只桔红色的软管，像达克宁霜那样大小，我好奇地拿起来看了一下，上面写着“BREAST CREAM”，并用线条画出了按摩方法和增大效果。手上油腻腻的，好像五个指头马上要肿成胡萝卜那么粗一样，我把那东西扔了回去，就逃跑了。

我有点恨史丹莉了。她为什么不懂得珍惜自己的美丽，一味要把自己弄的跟别的女生一样呢？当所有的女人都变的一样，我凭什么知道自己爱的是哪一个呢？这么严重的问题她们居然都不想一下。

感情真空期，我去学校旁边的录相厅看黄色录相，结果被校保卫队捉了正着。押解进校门时，我看到史丹莉娉婷着从对面走来。我拔腿就跑，风从耳边呼呼吹过，两条腿像装了风火轮。不能让史丹莉看到的念头压倒了一切，我像一个勇士，甩开一切追兵跑到了姚姚的楼下。

我决定把姚姚叫下来，告诉她不如我们重新来过。这是一个能容忍我的女生，即使知道我去看“好看”的录相也没关系。而史丹莉呢，她总有一天会把自己变成她所认为的那种美女，看起来大一点再大一点。

然而在我心底，史丹莉就是那个搅动我青春岁月的、特立独行的平胸女子，在淡蓝色的T恤下面，有一对无知无畏，纯真整洁的乳房，那么小巧，能够安稳地栖息在我的掌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