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摄影:马丁·舍勒 Martin Schoeller
我钟情于人像特写的亲近感,因为它能捕捉到一个人的本质——与衣着或所处环境无关;肖像照并不透露社会地位,一切都写在脸上。我也许会为一个对象拍上40、50甚至100张照片,但最满意的总是那些面孔还未及跟上头脑的指令、摆出刻意表情的作品。我喜欢制作脸孔目录,促使观者对它们进行比较。我们对于人的眼睛、鼻子和嘴巴该是什么样子都有一定印象,但当你对比10双、20双或是100双眼睛时,就可以看出它们彼此有多么不同。我拍摄的人物有着千差万别的背景、文化和民族血脉,但归根到底,我们都是人类。今天我的拍摄对象也许是总统,而下周就可能是个流浪汉。人们惯于以外表塑造身份,我却要挑战这种方式。
撰文:莉泽 · 范德尔伯格 Lise Funderburg
翻译:刘珺
斯蒂芬妮·辛克莱 阿富汗古尔省 2006年
一张私密的肖像照能够把我们与数据背后的人联系起来,比如摄于40岁的法伊兹与11岁的古拉姆婚礼前的这张照片。大约46%的阿富汗女孩在18岁以前就已成婚。辛克莱的作品引起国际上对童婚问题的关注。
史蒂夫·麦柯里 印度孟买 1995年
在印度最富裕的城市之一,许多人仍是从外向内张望的局外人。季风时节,一个母亲带着孩子在出租车窗外乞讨。麦柯里最著名的是人像类作品,其中包括他为阿富汗女孩夏帕特·古拉拍摄的肖像。
威廉·艾伯特·阿拉德 秘鲁普诺 1982年
一辆超速行驶的汽车撞死了爱德华多·拉莫斯家的六头羊,爱德华多不禁失声痛哭。照片刊登后,读者们纷纷解囊捐助,结果是:爱德华多又有了六头羊,他们村里添了一台水泵,安第斯山区的学童们也有了学费。
是什么让这些面孔如此引人注目?是否只因其五官与我们设想的不同,而你我不习惯看到这样的眼睛与头发、鼻子与嘴唇的搭配?揣测大家观后的反应,估计从略具人类学素养者试图从对方的混杂血统中找到与己契合之处的善意之举,到对于族群边界的淆乱——或者用旧时种族主义者的话说,“血统稀释”——而产生的仇视厌憎,都是有可能的。
实际生活里,那些特别好奇(或者较为冒昧)的人会上前询问:“你是哪里人?”或者“你是哪种血统?”见到他们而心生疑问,是因为我们目中所见和心内所忖,正体现了这个国家的历史、现状以及潜伏于未来的希望与危机。
直到2000年,美国人口调查局才开始收集混血人群的详细信息,并首次允许被调查者勾选多于一个的种族选项,当时有680万人这样做了。10年后,这一人数跃增了32%,成为壮大最快的人群种类之一。那些一向对德国科学家约翰·弗里德里希·布卢门巴赫制定的种族划分方式深感不满的人们,将这种人口调查选项的改变赞为进步之举。布卢门巴赫于18世纪晚期将人类划分为红、黄、棕、黑、白五个“自然变种”。尽管现行的多种族选项仍然根植于这种分类法,但至少引入了自主判断。这是向旧有分类体系的修正迈出的一步。不无矛盾的是,这一体系虽是错误的(遗传学家已经证实“种族”从生物学上来讲并不存在),却又是必需的(种族差异和种族主义都是目前生活中不可回避的问题)。对种族渊源的追踪有助于执行反歧视法,以及识别困扰特定人群的健康问题。
人口调查局对其种族划分机制的弊端心中有数,宣称并无任何“从生物学、人类学或遗传学上界定人种”的企图。的确,对于大多数混血美国人来说——包括那些本文图片中的人物——种族身份是非常微妙的概念,牵涉到政治、宗教、历史和地理的影响,以及本人对于该身份将被如何使用的考量。“我只说我是棕色人种,”九岁大的麦肯齐·麦克弗森说,“而且我会想,你问这个干什么?”29岁的马克西米利安·杉浦则说他会趋利避害,灵活作答。忠诚也会影响答案,尤其是当一个人的血统并不显现于五官、头发或肤色等表型特征的时候。29岁的犹达·霍尔曼知道自己是半泰国人半黑人,但填写表格的时候总是会选择“亚裔”,并将“泰国人”写在前面。“我的母亲将我抚养成人,我非常骄傲自己是泰国人。”
46岁的桑德拉·威廉斯年幼时,美国还处于绕着黑白两极转动的年代。1960年的人口普查描绘了一个99%非黑即白的国家。六年后,当有着黑白混血双亲的威廉斯出生时,仍有17个州立法禁止跨种族通婚。在西弗吉尼亚的家乡,威廉斯上的学校中只有一名亚裔小孩。她说,若将自己的浅色皮肤和头发归结于白人血统,会被当时的黑人视作排斥亲族。因此,尽管她只把种族视为一种社会构成,却还是在人口普查表中勾选黑人,“我父母也是这么选的”。
在今天这个按理说更加包容的世界,有着复杂文化和种族背景的人们称呼自己的方式变得灵活风趣。在游戏场所和大学校园中,你会听到此类自造的名词:日本黑人、菲律拉丁人、奇卡人(墨西哥裔美国人与日本人的混血)、朝根廷人。34岁的乔舒亚·阿索克在步入大学时,其因纽皮特人(阿拉斯加北部爱斯基摩人)以及美国中西部犹太人的混血血统使他获得了“犹斯基摩人”的绰号,他至今仍以此自称。作为犹太教徒,他会打破饮食清规,不是因为偷尝熏猪肉,却是因为食用海象肉和海豹肉。
特蕾西·威廉斯·鲍蒂斯塔说,她七岁大的儿子约尔·沙克·鲍蒂斯塔在与自己(非裔)一起时自视为黑人;当和父亲在一起时,他会说自己是墨西哥人。“我们管他叫黑西哥人,”她开玩笑道,并说在自己和丈夫为他营造的家中,黑人领袖马丁·路德·金的肖像就摆在墨西哥女画家弗丽达·卡洛的旁边。威廉斯的黑人亲属告诫她,美国的“一滴血原则”根深蒂固——将任何一个带有一丝黑人血统的人都视为黑人。
尽管有人宣称奥巴马总统的当选预示着无种族时代的来临,但在美国,种族差异仍然不可小觑。根据人口调查局的预计,到2060年,非拉美裔白人将不再占人口主体,那时美国可能会成为一个多元化国家。但人口比例不能保证机会均等,也不等于杜绝了日裔集中营或种族隔离法这类宿弊。平均来说,白人与黑人、拉美裔相比,拥有两倍的收入和六倍的财富,而年轻黑人的失业率比白人高一倍。种族偏见仍然影响着判刑入狱率、健康状况以及国内传媒,最近播出的一档以混血家庭为主角的Cheerios麦片圈广告掀起一片反对浪潮,其中包括“白人面临种族灭绝”和“多样性意味着灭族”的危言耸听。
无论是这段广告的拥护者还是诋毁者,其观点都是建立在“眼球测试”基础上的。科罗拉多大学博尔德分校的一项大脑活动研究显示,被测者在见面时约十分之一秒内就判断了对方的种族,甚至先于其对性别的辨识。科学家在5月发表的报告中指出,政治保守派比自由派更倾向于将黑白莫辨的面孔判定为黑人。我们在眨眼间就可以貌取人。
当人们向26岁的切莱斯特·塞达询问身世时,她喜欢先让他们猜测,然后才说明自己的多米尼加-朝鲜血统。塞达指出,即便如此,她仍然仅仅揭示了自己身份的一小部分,余下的还包括在长岛度过的童年,在波多黎各的领养家庭,一位美国黑人妹妹,以及自己刚刚起步的演艺生涯。与众不同的外貌为她招来既感荣幸又疲于应付的关注。“这既是福气,又是诅咒。”塞达说。
对于其他美国人来说,这也是一次良机。如果无法再将他人划入熟悉的类别,也许会迫使我们反思现存的种族与身份的定义,推翻非此即彼的臆断。也许,随着我们越来越多地与塞达这类人物接触,终将学会放开胸怀,认同彼此。他们的面孔仿佛诠释着沃尔特·惠特曼《自我之歌》中的诗句:
“我辽阔博大,我包罗万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