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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一
我的父亲总是不厌其烦地说起敦煌,那座沙漠中的城市仿佛是一个巨大的梦幻的中央。在他的描述里,透过华丽的修辞,我了解到敦煌的实质,抛开那些佛像、石窟、建筑,他反复提到一个地点,这是父亲的敦煌的核心。
我所知道的敦煌建筑在父亲一次次重复的话语上,那些虚无的词藻夹杂着感叹在父亲一次次的讲述中成长,在我的记忆里扎下密密麻麻无边无际的根系。父亲老了之后,常在兴庆城的阳光下呆呆地坐着,手里捧着一本他编写的西夏文字典。他风霜刀剑严相逼后的沧桑脸庞如同这个城市的城墙一样屹立在我的心灵深处。我始终走不出父亲的梦想。
“你知道吗?敦煌,孩子,敦煌。”
我在认识阿伊鲁尔那天,看见天边的夕阳。一道光线从西天直射下来,远方是黄土垒成的西夏王陵,近处是金黄的麦子。阿伊鲁尔穿着白色的衣衫,风吹过她黑色的头发,她的蓝色眼睛象清澈的湖水。她轻启嘴唇,露出了绵羊毛一样白的牙齿。
噢,阿伊鲁尔,这个回鹘女子的名字印在了我心里。开启了我心灵的一扇门。
水汽夹杂着云朵从河套平原的上空经过,那是遥远的大海的气息,黄河在这里拐了一个大弯,。
父亲说,我们是汉人,我们的祖先在中原的东京城里,那里楼阁殿塔、市井繁华、孔孟道德被颂扬,千古文章彪悍。父亲说,大宋是世界上也是古往今来最文化的时代,我们的黄色皮肤是敦煌鸣沙山下黄沙一样的底色,和黄河水一样的纯粹。我站在空旷的平原上向南、向北眺望,天际和大地成为一线,黄河默默地流淌,在它的下游是伟大的梦中之城——东京,我们汉人王朝的中央。
我的阿伊鲁尔的故乡在西边,直到遥远的葱岭,甚至更西的波斯、大食,那是伊斯兰的国度,他们现在生活在兴庆城。在这里聚集了各族的人群,一座座佛塔、寺院被兴建,香火连绵不绝。我们的皇帝李元昊翻译翻刻佛经,经文被刻在了石头上,在长明灯火的跳跃下,佛像微然一笑,纵观众生,信徒顶礼膜拜。
父亲说,人应该信仰一些事情,怀有敬畏。不然做任何事情就如同手握住沙子,抓得越紧流走得越快。
父亲说,时间把我们带来,然后带走,没有信仰,人的一生是黑暗的。文字是开启智慧,通向光亮的阶梯。
所以,我从小用毛笔练习西夏文、汉文、回鹘文,从小默读金刚经。
那些句子和着韵律入金石一般敲击在我幼小的心灵,每当此时,父亲会说起敦煌,那座远方的城市,在沙漠里沦陷于他的记忆,每次的讲叙都是不同的,那些无数的影子叠加在一起,模糊成一座座石窟、佛像、建筑。在其中的一个石窟里,黑暗里尘封着父亲全部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