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二岁那年，我时常坐在西门过街天桥附近的一栋白色小楼的阳台上，托一杯温热的茶看窗外的风景，觉得自己是这个城市的过客。那时心静，感官也较现在敏锐得多，清晨看河西岸草木葱茏的五龙潭公园，仿佛听见泉水自青苔之上淙淙流过，隐隐可嗅到薄而清凉的气息。无须入园，便可把这一方风景尽收眼底，心中怡然自得。夕阳西下，看窗外马路上如潮水般涌起又退去的人群和车流，想到自己不必这样忙忙碌碌如蚂蚁一样奔波，又有置身世外的感觉。过街天桥上每天人来人往，有时有情侣在桥上偷偷地亲热，有时也会有夫妻模样的人在忿忿地吵架，同办公室的小姑娘就会在窗户后面绘声绘色地讲给我们听，消遣无所事事的郁闷。“我站在桥头看风景，看风景的人在窗前看我”，我就是一个曾经在窗前看别人风景的人。
   四个月后，我看倦了窗外的风景，离开了那个一溜排开八张大桌子像俱乐部似的办公室，去了另一个单位。放下窗帘就像人闭上眼睛，我以为我将再也不会怀念这一段无聊时光和这一扇看风景的窗户。我再从那座楼前经过时，脚步就急匆匆，眼皮也不会抬，因为我觉得自己已经不属于这里。但这两年为拓宽共青团路和改造泉城路，那一座破旧的白色小楼和那环型的过街天桥都被匆匆地拆去了，我看风景的阳台和阳台上的风景都已荡然无存。偶尔再从那个空荡的十字路口走过时，却会不由自主地想起那个办公室里的同事和那些被我们戏称为对开八版的八张大办公桌。小楼坍塌在尘埃里，故人漂泊在城市的角落里，屋子没了，人散了，心里落寞得连物是人非的感慨都没有。有时也想怅怅地叹一口气，为我那被城市改造拭去的了无痕迹的记忆，为自己无聊的一段青春。
   我和这个城市的关系有点暧昧，我以为我不会喜欢上她，但当我怀旧时我知道，我还是逃不脱。和这个无水的泉城厮守了这么久，竟也有了依恋，这是以前没有的感觉。有人不断地从此离开，我却成了入戏的看客。虽然依旧是一无所有，但来去无牵挂的爽快越来越少了，我会在一个不知名的小店里找到一个我喜欢吃的菜，更多的是会不经意地看到一个熟识的朋友。朋友聚了散，散了聚，但终究是越来越多。前两天，又有很好的朋友说要离开这里去上海，我虽然觉得有些吃惊，但想一想世界这么小，人到天涯知己还会是知己，心里就坦然许多。我为朋友饯行那天的中午，恰恰有以前的同事打来电话，约我们那些一起在那个白色小楼上共事的人聚会。细细算来，我已经离开那里四年了，但四个月的友情却一点没有淡去味道。城市有时让人变得冷漠，但更多的时候让真正的友情变得更珍贵了。
   在现在的单位里，我依然喜欢坐在窗户前看风景，看风雨过后城市的上空云卷云舒，温暖的阳光打在层层叠叠的墙壁上，让这个城市明亮而干净。夜间无事，我在寂静的房间里听风从户外的树梢穿过，摇碎远处明灭的灯光。二十二岁时的无忧无虑没了，热爱漂泊的心冷了，我不清楚内心里渐渐升腾的是什么样的情绪。我是爱这个城市，还是爱这里的人？当熟识的人都散去时，我可能再也看不到听不到这样的风景了。
    马上要远去天涯的朋友在夜市拿了一把折扇，说你把这个送我做礼物吧，但要画个画写上字。我斟酌良久，想写天涯知己四个字，不知到时能否让朋友满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