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要你过得比我好

陶理

青堤朱砂印旧燕

紫巾翩迁爱湖山

十年不踏平海路

只待醉僧倚红妆

——陶理《西湖平安夜·印·无缘是缘》

１．青堤朱砂印旧燕

十六岁初次出远门是去杭州，父亲提携了许多吃食于我，那时候因为公路坎坷，自温州到杭州，要十一二小时，不得不先预备。

那时候汽车是硬座，没有电视等外物相伴随，唯一可以看的，也就是窗外明月了。经青田，义乌，永康，车子颠着，一点点吃掉了父亲作给我的零食。看看月亮转过青山，又出来，象寂寞却不敢大声喊的白衣囚犯。有时候因为路阻，不得不在路边停下来，一等数小时，衣服上浸满汗水。这样慢慢磨着，等待看到西湖的心，一上一下，越来越急迫——一夜煎熬下来，忽然车过钱塘，下了六和塔，再滑过多树的南山，西湖象雾里的公主样浮出眼前，灵秀温和，那一刻的美好感觉似乎可以保持千年。。。

大概浙江少年，都有过这份首次去省城看西湖，或游历，或求学的经历。一条悠长的南山路，启蒙过很多人的青春，使之更青翠，更有宗旨。西湖本来是南方中国人的美术博物馆。

因此，是浙人，对杭州，犹如对家里的风景屏风，亲切，又神秘。这样于不在意中，恋爱上了那一段湖山，才是真的不能解脱的缘呢。

２．紫巾翩迁爱湖山

回国以后重游了北京，上海，并打算细细地再去一次南京和苏州。对于杭州，却没有打算去见——这个家里的美丽长姐，总想以最随意的方式去从容再见。脸上不要有因为见客而加上的化妆，却也不能调皮地伪装作从来没有见过她，又不想和她反复对说旧事，以免累了这位姐姐——这样的状态，是想要用无缘证缘。因此，只是随意等着。

圣诞节前，Ｊ和Ｚ两个朋友来邀我，说是要去杭州参与一个新古典主义的展览，就在南山路上的美院旁边，由 那里的老师共同举办，乃是一次“书法平安夜”。由居于西湖畔的中国书法先生们，在西方“圣诞”夜的时候，借用“平安”两个字的概念，现场挥毫，作一次山湖笔墨，东西合壁的书法展览。

书法平安夜，静静嗅一嗅这次词，居然已有花香透骨，或者南山路美院于我，本有一份深深的艳丽神秘感觉，极愿意有机缘触摸它的。于是毫不迟疑，答应和Ｊ，Ｚ一起，坐他们的自驾车返杭州去过零六年的平安夜。

屈指数来，竟然十年没有踏过西湖了。。。也许年少时候最爱的是“远游”两字后面的浪漫主义，便把家中的西湖，搁置一边。但是好在，她不怪我，也不自觉冷落。。。又派了朋友，以笔墨缘分，来召唤贪玩风景，去了南半球看花看海数年的我回头。

我遂坐时光机器，一秒钟之内，到达西湖。

同游的二位，Ｊ是南京人，虔诚地举了相机，准备仔细拍一组西湖丽影。他是首饰设计师傅，有美丽的红宝石别针问世，唤作“浆声灯影里的秦淮河”，也是个新古典主义的人士。Ｚ是浙美研究院里新毕业的女子，苏州人，因为要回母校，也省亲般细细在镜中装点了一番才走，雪白颈子上，一条紫色勾花围巾，犹如云彩般飘扬着，伴随我们到了西湖。

３．十年不踏平海路

我对于杭州投入过的痴迷，是年少全部精华时光之写照，之后对她的冷落，却是刻意想用“间离”效果表达的成长，我和这段湖山之间，有不想剖明的爱与哀愁。她的美丽是人性的，经历了一个个类似我这样的痴狂少年的爱与冷落之后，她在放肆与平庸之间，找到了存在的位置。西湖于是安稳度过了又一春。我们的年龄叠印到她的年龄之上，南山路落叶飞舞，不停脚步地默认着又一季节的新古典。是的，再见时候，杭州惊人的柔和状态又一次摇晃了我的心境，一如当年初次相见——后来的感受或者都是一种对初恋她时候的回忆，不再清晰，但是浓到不能回首。我们在西湖面前只敢坐化，却无人真正老去。有什么风景能是这样的魔幻现实主义呢？我只能说她的名字，西湖。此地，蔷薇怒放，柳浪微愁，虎跑的泉水惊呆了又一季游人。十年一见，她依旧过得比我好。十年一见，只要她过得比我好。

最刻骨铭心的风景，是浙江潮后面的“三生石”，它道尽西湖的境界，玄妙，温存，你在里面的每一秒钟都是轮转不已的，那种特殊的散淡充满了聚散之外的故事，或者爱情故事之外的人性，人缘恒定力才是杭州寻觅证明的东西，那是一种对生命，爱情，友情的无限信任。是信任超越时间无限绵延，是信任充裕了风景使得平安降临我们的文化，变成堤，变成山，变成新茶和喝茶的你我她。多少年前，当西湖开始被发现的那一刻，她已经完整，之后的三生轮回，无数变化都只能在表面，人们只是为完整她的境界而存在，并不能再越出她对我们的信任——三生石上，一切都已经刻画好了。

——只要你过得比我好。

４．只待醉僧倚红妆

黄昏到了杭州后，便先去梅家坞农舍喝茶，小楼当山而立，夕阳过碧山而入小窗，茶微冷时候，木桌上添了园中新摘的蔬菜。天黑透时候，知道该去看湖了，便驱车而下山，探访“新西湖”畔的乌龟潭。

我对于新西湖这个名号是反抗的，犹如对杭州大学的门上现在挂了“浙江大学”四个字。这些皮毛改变，是对杭州柔和轮回精神的误会，另外，原来六公园处那个有许多美书的“三联书屋”呢？——杭州丢失的部份东西好在被我收藏着。看见她时候，我不提往事，好象不忍心责怪她一样。象远游回家，看见屋中的最珍爱的摆设消失，是因为家穷变卖，还是暴富乱丢遗失？我宁愿相信，是时间将它们交给我来纪念收藏，因此消失掉的才是我拥有的——我只好低头不语，默默纪念，这光景处，就到了新西湖。回头，烟火绚烂，忽然明灭山头，黑黑的湖山，已经孕育有了圣诞节的气氛。我们几人，为这一瞬间的西湖欢迎仪式，心神飞扬，不禁欢呼一声，并将车中的伴路曲子，改作一首“纯真”。歌词如是：

我不顾一切的跋涉千里
只为再次见到你
在我心里是温暖的家
有一些记忆在我心里
如今再次又想起
那丛林开满最鲜艳的花
散落在春风里

你的笑容如此温暖
溶化我心中的忧伤
湖水湛蓝天空辽远
你的容颜盛开在春天
在悠长的岁月里
你让我感受这世界的疼痛和悲伤
在悠长的岁月里
你在我心中是永远的欢乐我的家
AliAli yeah…

我不顾一切地跋涉千里
只为再次见到你
你在我心里是温暖的家
在辽阔的天地里
在悠长的岁月里
你让我感受这世界的温暖和希望
在辽阔的天地里
你在我心中是永远的欢乐我的家
AliAli yeah…

在带点翠绿感觉的歌声里，我们的车飞过两堤数桥，夜色逐渐模糊。。。此时候，书法平安夜的钟声，已经逐渐敲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