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样昏暗的暮色里，几十米高空的脚手架，

那不过是建筑工人电焊时飘落的星星火花而已。

如果他们知道自己为站在高层下的我带来了如此美丽的烟花，

心里会不会快乐一点？

穷人的烟花

文/明媚

前些天下班的时候经过附近尚未竣工的高层，忽然看见楼顶有金色的星星点点飘散下来。将暗未暗的暮色里，像烟花一样绽放，很是漂亮。尽管我知道，那不过是建筑工人电焊时飘落的星星火花而已。

如果我们努力去想象生活美好的一面，日子是不是会更好过一点？

其实我看到的是建筑工人讨生活的辛苦——那样昏暗的暮色里，还要打起百倍精神在几十米高空的脚手架上作业，呼呼的冷风和刺眼的火花一点也不令人欢喜。也许他们心里是埋怨的，甚至愁闷。可是他们不知道，他们为站在高层下的我带来了如此美丽的烟花。如果他们知道，心里会不会快乐一点？

从很早以前开始，我就喜欢默默观察市井百态、点滴人生，这样的习惯能令我内心快乐且充盈。那些陌生人的生活本与我无关，却往往能从些微小事上发现最细致的快乐与幸福。

有那么一阵子，我喜欢看人跳舞。不是在剧院不是在舞厅不是在迪吧，甚至不是在公园的文艺角里，而是我家附近高架下面的空地上。到现在我还能记得当初发现时的惊喜和快乐——那是某天下班回家的路上，公车转过街角，我忽然发现高架下的空地上竟然熙熙攘攘。一大群人不知道为了什么都聚集在那里，看起来很开心的样子。车子开近才发现有人在跳舞，只是随随便便在地上摆了一只老式的四喇叭，整个人群就这样为之兴奋起来。也是发了疯吧，到站以后，我居然跑了半站路回去特为看那再平凡不过的“舞会”，心里一直想：看他们多开心啊，那些锦衣玉食、纸醉金迷的人有几个会想到，甚至是这样破落喧嚣的高架桥下，也能成为市井草民最热闹的舞池。物质的丰裕当然是令人快乐的，可一旦丧失了物质的优越感，许多无法忍受在简陋条件下过平凡生活的人，就不会懂得还有更纯粹的快乐。

类似的片断在我生命中有过很多。

譬如春秋天下午有阳光的时候，我喜欢到人民广场去走走。尽管很少能有时间，可是一个月哪怕有一次也足够。那个时间，广场上会有很多鸽子，当然也有很多人——老人、小孩、恋人，统统攥着一把鸟食，嘴里唧唧咕咕的。我却不是去看鸽子，而是爱看那些喂鸽子的人。我喜欢看他们干净自然的笑容，毫不造作矫饰。无论是老人含饴弄孙的慈祥还是恋人执手相看的甜蜜，都会让我忍不住翘起嘴角。有时候我甚至会想，那个看着鸽子在长椅上独自呆坐良久的男生，心里怀的到底是什么心事？

譬如当我还在华山路上班的时候，如果偶尔能准点下班，就喜欢一路散步回家去。看着一路绿树成荫，别致的旧洋房在眼前一一掠过，安静的木门和神秘的窗台都能成全我稀奇古怪的想象。踏多一步，心里便安定一分。冬天的时候，我常常弯到窄窄的延庆路，那里有几幢带车库的旧洋房，门口亮着精致的路灯。那种暗暗的黄光，让我感到房子里无限的温馨和美好。

譬如那年冬天我和蕾每天结伴放学，江边的寒风冷得让人觉得整个身子都要被吹透了一般，嘴唇、脸颊、双手都冻得像冰。可是我们从来不说冷，我们说烘山芋。在20分钟的路程后，我们会看到一个暖洋洋的烘山芋推车，每一个新鲜出炉的烘山芋都暖得烫手，叫我们怎么能不快些走呢？

譬如小时候妈妈带着我和弟弟去看外婆，每次总会路过一间面包房，一阵阵浓郁的奶油香馋得人要滴下口水来。每每我们总忍不住要赶紧做几次深呼吸——那时候，面包在我们的生活里还是奢侈品。有很多次，妈妈都是心酸却又紧张地把我们快步拽走了。可当有一天她终于狠狠心打算进去买两个面包给我们解馋，我们却说，闻闻香味就很开心了……

我不是一个带着幸运和富裕而降生的人。我的降生带来了疾病、争吵、困苦。可我常常想，我应该算是很幸运的，生活对我很公平。至少，我应该这么想。因为，如果我努力去想象生活美好的一面，日子是不是会更好过一点？

于是从高中那年的某天起，我多了一个不知是好是坏的习惯——在晚饭后躲在卫生间，透过我家唯一一个临街的窗口等待一对老夫妻的出现。差不多每天他们都会在晚饭后出来散步，那么大的年纪了，上街依然是亲亲热热地手牵手——我从未看过父母牵手呢。那个时候我就希望，有一天可以跟自己的爱人一路手牵手，从红颜到白发，从花开到花残。

在生活点滴里努力寻找小快乐，这或许就是我一直鼓励自己的方式。不因为别人得到的比我多而心生怨憎，也不因为得到的比别人多而喜不自胜。因为那些东西，未必都是我真正企盼的。而当我无法得到我真心企盼的时候，我就会要自己努力去想象生活美好的一面、去回忆曾经拥有的点滴快乐。

就像那从高空飘落的焊接火花，虽然并不是为我而绽放，可落在我的眼里、留在我的心里，就成为谁也夺不去的最美丽的盛世烟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