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南音乐家”凌纯声和《霓裳羽衣》（二）

严晓星

二

有资料说，在凌纯声一生的众多著作中，有三种音乐类的：《中学音乐集》、《霓裳羽衣》、《琵琶集成》。我翻检了《中国音乐书谱志（先秦——一九四九年音乐书谱全目）》，倒有两种阙如，唯《霓裳羽衣》有案可稽。

这本《霓裳羽衣》是由凌纯声与童之弦共同编纂、上海商务印书馆出版的，时在“东南音乐家”在法国佛兰克“国际音乐会”上露了一手之后的次年3月。两位编者的老师吴梅名列校订，作序云：

此曲见洪昉思《长生殿·重圆》折，乐人习此者鲜矣。余儿时曾见葛子香奏此，一时老辈皆首称善，余莫名其妙。稍长，习度曲，从冷摊上得旧谱数十折，则此谱在内，且一一标明舞态，不禁狂喜。因肄习之，惟无卫玠之美，而有左思之陋，辄不敢一试其技，藏弆匧衍，聊以自娱而已。壬戌之秋，承乏南雍，凌君纯声、童君之弦时来讲艺，暇日以此谱授之。夙具神解，一过即了了然琅琅然，且不愆步伐，进退中节，沛公殆天授矣。后辗转奏演，历毗陵、吴门、邗上，声誉隆起。晚近庠序论歌舞古剧，未能或之先也。今夏应同人之请，以此谱付刊，其嘉惠后学之盛心，更不可及。余尝谓近日学校唱歌多取东邦简谱，施诸童龀，几不知中邦自有正声。得此谱以为湔雪，殆将知所返乎？纯声方游学法京巴黎，肄习音乐。夫巴黎固乐府之渊薮也，试以此谱演之，余知必为彼都人士所激赏，或不敢薄视吾国，谁谓音乐为小道哉！于其行也，即书以弁首。岁在丙寅六月，长洲吴梅序。

这是一篇《吴梅全集》（河北教育出版社2002年7月版）漏收的文字。丙寅为1926年。由此文可知，《霓裳羽衣》是一部出于洪昇《长生殿》的乐舞图谱，凌纯声、童之弦进行整理和排演，将吴梅“一试其技”的心愿变成了现实，并推而广之。吴梅将文章的重点落在“中邦自有正声”“得此谱以为湔雪”上，体现的正是南高“以稳健、保守自持”（胡适1928年5月21日语）、固守民族本位文化的学风；至于“试以此谱演之，余知必为彼都人士所激赏，或不敢薄视吾国”云云，现在看来虽不免于“送去主义”之嫌、自作多情之讥，似乎有些超出音乐的负担了，置之当时，则可以看出传统学者在汹涌而来的欧美优势文化面前急需证明传统的心态，别有一番滋味。

这里不妨闲扯几句。1936年国民政府公开征求国歌，当时萧友梅第二度受邀（第一次是著名的《卿云歌》），另外的受邀者还有唐学咏、赵元任，这已是乐史旧闻。最近吴梅日记刊行，才发现原来吴梅也曾参与此事。1936年9月28日日记：

国歌之作，须有中学根底，而曲谱亦须中国气味。今请萧友梅、唐学咏、赵元任三君制谱。渠等止知西洋乐耳，乌足语此。虽然，此时正黄钟毁弃，瓦釜雷鸣时也。尚复何言。会中人亦推我作一谱，拟姑试之。

第二天吴梅开始写歌，10月3日早上完成，他让四子译为五线谱，一边感慨说：

近日学子，但识外国乐谱，若书工尺字，反瞢如焉。此即可征欧化之广矣。

可见在作为音乐家的吴梅心中，华夷之辨是一以贯之的。由此也就不难理解，他对“中邦正声”“中国气味”的念兹在兹，他对《霓裳羽衣》的激赏与重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