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分 整合阶段的表演

   整合阶段的表演，是一种高度综合的表演，以写实叙事为基础的、有机整合了歌唱、舞蹈和戏剧的表演形式，杜绝一切与戏剧无关的声乐舞蹈炫技。该阶段伴随着歌舞戏剧完美结合的叙事音乐剧时代的出现而诞生。20世纪20年代音乐喜剧风靡全美，但谁都不曾想到，这一局面很快被音乐剧《演艺船》的诞生开始改变，这部将音乐和故事严谨融合在一起的剧作对音乐剧的演进起到了重要的推动作用，随后《俄克拉荷马》（Oklahoma!）、《天上人间》（Carousel）的相继问世，这类拥有完整合理故事情节，音乐、舞蹈和戏剧性融合的音乐剧逐渐取得观众的认同。音乐剧表演发展进入全新的时代。这标志着古典叙事音乐剧在音乐剧领域主导地位的确立，这一时期的音乐剧需要拥有出色的剧本（不一定需要特别复杂的情节，但是需要合理和富有感染力的故事，和生动丰满的人物形象），创作者不再为传唱而创作歌曲，不再为渲染热闹气氛而编排舞蹈，音乐剧中的歌舞已经承担重要的戏剧性功能，抒发人物情感，刻画人物性格和推动情节发展。

    这一时期的音乐剧表演，已经凸显出融合声乐、舞蹈和表演的特征。在《天上人间》首演版男主角扮演者约翰·莱特曾在20世纪90年代的一次电视采访中表示：“《天上人间》塑造的男主角，其复杂程度堪比同时期话剧《欲望号街车》中的斯坦利，需要表现出他市侩特征，同时赋予角色以人性深度。他的歌曲同样富有挑战性，除了对音域有较高要求外，还需要演员有足够的张力，在一首歌曲中表现出巨大的戏剧性起伏和情绪转折。”

    因为音乐戏剧性功能的不断强化，音乐剧唱段所表达的情感也越发丰富，不再拘泥于抒情浪漫和调侃谐趣歌曲。音乐剧《南太平洋》（South Pacific）中的歌曲“你需要接受仔细的教导”（You’ve Got to be Carefully Taught），就是一首反思种族歧视的歌曲，角色演唱这首歌时愤恨成长过程中，周围环境对自己的影响导致自己的种族歧视态度，演唱时需要的不是通常意义上的抒情，而是愤怒的斥责和反讽，演唱时需要表达剧烈的情绪起伏和辛辣的讽刺，表现力堪比话剧的独白。音乐剧《锦城春色》（On The Town）中的歌曲“快去我家”（Come Up To My Place）则是一首典型的带有女泡男意味的歌曲，一对相识不久的情人在出租车上，争执如何度过一天的假期。男方要求游览城市风光，女方执意回家共享两人世界。演员不仅需要演唱出两人的矛盾，还需要配以激烈的肢体动作强化两人的分歧，两人从最开始小动作，演化成拉锯，甚至最后的激烈打斗。

    20世纪50年代，《西区故事》的问世，将音乐剧表演提升到了新的高度。此前的音乐剧表演，很多时候擅长歌唱的演员不擅长跳舞，擅长跳舞的演员则歌喉欠佳，同时音乐剧音乐所承担的戏剧性远远超过舞蹈。尽管在罗杰斯和小哈默斯坦的音乐剧里，已经出现了部分戏剧性舞蹈段落，但该类舞蹈均以相对独立的形式出现，大多数舞蹈段落仍然停留在色彩性舞蹈的水平。

    值得注意的是，《俄克拉荷马》首演时，男女主角按照剧本要求应该是出现在第一幕结尾的梦幻芭蕾中的，但考虑到那段舞蹈的难度和真正扮演男女主角演员的水平，最终导演决定让舞蹈替身完成该段舞蹈。于是出现了音乐剧舞台上最有趣的一幕，演出进行到一半，突然男女主角换成别的演员。直到1998年，伦敦皇家国立剧院重排该剧的时候，才开始让演员完成自己的舞蹈。

    从《西区故事》起，音乐剧创作者向世人展示了戏剧性更强大的舞蹈功能，和《俄克拉荷马》的独立舞蹈段落相比，《西区故事》的舞蹈贯穿全剧，并不再有严格的“舞蹈时间”（Dancing Break），而是与歌曲更好的平衡交错，甚至同时进行，实现了从美学上与戏剧、唱段更完美的融合。这样的创作结晶也对演员提出了更高的要求，集歌、舞和表演于一身的三项全能标准正是在这部戏里得到确认的，该标准在随后的20年得到进一步推广，成为当代优秀音乐剧演员的通行标准。同时舞蹈戏剧功能得到进一步彰显，编舞开始“为角色编舞”，让舞步体现角色的社会地位、性格特征和心理状态。剧中的青年少年角色均来自下层社会，混迹于街头帮派，所以他们的歌唱风格随意，不强调方法技巧，舞蹈语汇则需要避免芭蕾、华尔兹等典雅舞种，而需要强调舞蹈的暴力性、斗争性。富有拉丁气息的音乐和曼波舞，则是波多黎各移民鲨鱼帮的标志。剧中“喷气机帮之歌”（Jet Song），“酷”（Cool）等唱段中，导演要求演员必须采用随性方式演唱，舞蹈必须饱含杀气，才符合人物特征，从而让演出真实可信。

    此后，音乐剧表演已经和严肃话剧表演并驾齐驱，演员需要具备歌舞、表演的扎实基本功，和所有话剧演员一样，需要对角色进行细致地分析，然后加以呈现。唯一的区别是，音乐剧演员需要不时借助歌唱和舞蹈的方式塑造人物形象。尽管在随后的时期，因为音乐剧进一步多元化，还涌现出其他表演方式，这种充分融合歌舞表演的方式始终在音乐剧舞台上占有一席之地，毕竟观众欣赏音乐剧时仍然愿意看到更全能的演员。

    从这一时期起，音乐剧成为最全方位展示演员才华的舞台，歌曲、舞蹈和戏剧的高度整合对演员提出了极高的要求，也让演员在舞台上绽放出前所未有的魅力。舞台上涌现出众多音乐剧明星，让剧场空前光芒四射。艾索尔·默曼（Ethel Merman）富有穿透力的嗓音成为她最具票房号召力的本钱，虽然很长一段时间里，她主要依靠嗓音和个人魅力吸引观众，但是凭借在《玫瑰舞后》中出色的表演，她成为音乐剧界当之无愧的实力派明星。玛丽·马丁（Mary Martin）无疑是40年代诞生的最具代表性的全能演员，与依靠个人魅力成名的默曼不同，她早年舞台生涯充满挫折，但是多年艺海沉浮培养了她无与伦比的舞台魅力。她的表演特点是将自己的真情完全融入角色，从而释放出最真挚的艺术感染力，是音乐剧表演高度整合的典型范例。阿尔弗雷德·德里克（Alfred Drake）和约翰·莱特（John Raitt）则是同时期整合表演能力强的男明星代表，他们对角色细腻深入地挖掘，为他们的歌喉赋予了戏剧深度。

    尽管20世纪80年代至90年代初，流行歌剧在全球范围内的风行，让人相信这种风潮将持续很长时间。因此整合音乐剧表演暂时被人忽略，甚至有人一度以为流行歌剧式的半整合表演将取代整合表演成为主流。但是90年代中期以后，流行歌剧类音乐剧新作，从《日落大道》（Sunset Boulevard）、《马丁·盖尔》（Martin Guerre）、《风中的哨音》（Whistle Down the Wind）、《海盗女王》（The Pirate Queen）等作品，相继票房失利之后，流行歌剧迅速从音乐剧主导位置上退下。流行歌剧式的半整合表演也犹如昙花一现，迅速失去了音乐剧表演领域的主导地位。

    流行歌剧以后，迪斯尼吸收了流行歌剧和百老汇音乐剧优点创造出的系列音乐剧风行一时，但并未形成压倒性优势。富有创新性的重排音乐剧《芝加哥》（Chicago）、《刁蛮公主》（Kiss me, Kate），富有试验性的小成本剧目《吉屋出租》（Rent）、《可爱大道》（Avenue Q）、《春情荡漾》（Spring Awakening），将现成音乐串联起来的点唱机音乐剧《周六夜疯狂》（Saturday Night Fever）、《妈妈咪呀》（Mamma Mia）、史诗剧作《褴褛时代》（Ragtime），非营利性机构发起，最后取得良好市场反响的音乐剧《爱的接触》（Contact）、《晴光翡冷翠》（The ligh in the Piazza），根据电影改编的《欢乐满人间》（Mary Poppins）、《发胶》（Hairspray）均在音乐剧领域占有一席之地。这一系列成功音乐剧作品风格迥异，涵盖了过去出现过的多种音乐剧类型，但从现阶段国际舞台数据看，叙事音乐剧仍然占据主导地位。

    音乐剧风格和类型的不确定性对演员提出了更好的要求，演员无法预计自己将面试什么样的音乐剧。同时由于百老汇音乐剧制作成本的激增，制作人在搬演音乐剧时对演员阵容开始进行严格控制。20世纪初，音乐剧演员阵容通常由三部分组成：一是角色，包括明星、重要角色、次要角色和谐趣角色等，这部分演员主要担任戏剧性和重要唱段的表演；二是歌队演员，负责演出和声；三是舞队演员，填补舞蹈时间的空隙。整个演员阵容经常达到100人。随后，因为音乐剧表现形式的演进和发展，这三部分界限逐渐模糊，通常是角色演员和舞队，或者是角色演员和歌舞队，演员队伍缩减成50至60人。

    纵观90年代以降的成功音乐剧，《为你疯狂》（Crazy for You）、《大饭店》（Grand Hotel）、《芝加哥》（Chicago）、《金牌制作人》（The Producer）、《脱线舞男》（The Full Monty）、《发胶》（Hairspray）和《邪恶坏女巫》（Wicked）等等，剧中群舞演员无一不是歌、舞、表演俱佳的全能演员，他们将要承担的是过去两到三个演员所承担的工作，因此三项全能成为演员进入剧组的必要条件。不能达到这项要求的演员甚至无法成为百老汇舞台的群舞演员，更无从奢望主要角色。在竞争日趋激烈的百老汇舞台，只有成为三项全能的音乐剧演员，才能赢得一席之地。

    80年代以降，尽管有流行歌剧的冲击，百老汇的叙事音乐剧中仍然诞生了大量具有高度整合能力的杰出音乐剧演员。帕蒂·鲁庞（Patti Lupone）虽然凭借流行歌剧《贝隆夫人》（Evita）出名，但她深厚的话剧功底使她免于沦为戏路狭窄的歌手，她在《奥利弗》、《万事成空》、《飞燕金枪》、《理发师陶德》和《玫瑰舞后》中塑造了一系列让人难以忘怀的人物形象，充分向世人展示了她高度整合的音乐剧表演技能。伯纳黛特·皮特斯（Bernadette Peters）幼年时期跟随传奇巨星埃塞尔·默曼在《玫瑰舞后》剧组中历练，随后经过十余年艺海沉浮后，她终于凭借《星期日与乔治同游公园》（Sunday in the Park with George）中的出色演技成为百老汇一线演员，她与玛丽·马丁有着相似的表演风格，那就是彻底化身为角色感染观众，只是她的歌声体现出更多沧桑的沙哑特质。随后她在《拜访森林》、《飞燕金枪》和《玫瑰舞后》中的表演进一步奠定了她在音乐剧界的地位。布莱恩·斯托克斯·米切尔（Brian Stokes Mitchell）是当代杰出音乐剧男演员的代表，他凭借扎实的戏剧功底和出色的歌舞能力，在《蜘蛛女之吻》（Kiss of the Spiderwoman）和《褴褛时代》（Ragtime）中有着杰出表现，随后成功挑战难以超越的唐吉珂德一角，成为当代最具影响力的男演员。奥德拉·麦克唐纳（Audra Mcdonald）则是90年代异军突起的新星，她接受过正统歌剧教育，但对音乐剧的激情使她放弃了歌剧事业，她充分发挥了歌剧训练的声乐专长，与戏剧表演完美的结合，呈现出惊人的艺术震撼力，她在《褴褛时代》中演绎的莎拉（Sarah）同样成为音乐剧历史上难以超越的杰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