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大地·我的草原

写一篇关于草原的文字吧,一个蒙古族朋友对我说。

   故乡和家园的概念对于我们蒙古族来说，就是草原。过去是，现在是，我想将来也一定是。这不仅仅因为它是我们民族生生不息的摇篮，更因为他的雄浑、壮阔和雄伟契合我们的内在气质。它既是我们的精神家园，又是我们赖以生存的根本。

   我小的时候，花白胡须的祖父总带我去打猎、放牧，并告诉我这些。

   “孩子，这就是家园。你要永远感激它，依赖它。”

    每每，祖父总是有力的一划手臂，说出些富有哲理的话。但那时的    我是一个顽皮的耽于幻想的孩子,我还没用心思，也没有能力理解祖父的话。

    然而，故乡的一草一木一山一石在我幼小而单纯的心里是一幅幅美丽无比的图画。我无数次用稚拙的语言在心中赞美它，把它比作灿烂的云霞和绚丽的宝石，就是在狂风肆虐或飞雪封门的日子，我也从未丧失过对它的信心。每当我骑在马背上，在阳光明媚的春日、在大雨倾盆的夏天或在白雪飘飘的冬天走过草原的时候，我都会有一种按捺不住的冲动。我想狂歌或呐喊，用世界上最美丽、最纯洁的语言来赞美我所见到的一切。

    请你也看一看吧――

    黛色的远山连绵不断，碧草无边一直延伸到视线的极处，而清澈明亮的河水逶迤着淌淌流过草原的胸脯，星星似的牛羊点缀在望也望不到边的巨大绿色上：百灵欢悦，忘情地把清脆的铃声撒在天空中；土拨鼠们坐起身来尖叫着，机警地注视着远方；一只火红的狐狸曳着美丽的尾巴飞快的遁到土丘的后面去了了；燕子们三三两两跟在慢慢行走的勒勒车后面，追逐着刚从草稞中惊起的蚊蚋……而远处偶尔出现的洁白的或杂色的蒙古包前，总站着一两个两三个弄脏了衣服的孩子。他们睁大好奇的双眼看着草原深处慢慢走过来的马车或者骑手，-盼着他们能到自己家中做客，和大人们谈起远方的故事。

    孩子们总是失望的时候居多，那些出现在远方的人或车，在离毡房很远的河旁饮饮马、喝口水，又继续赶路了。孩子们于是就目送他们远去，直到他们消失在视线里，才回过头来招呼和他们一起注视着远方的名叫“黑子”或“花儿”的狗，握紧手中的蒙古刀，到草原深处去逮刺猬或者兔子……

    这种时候，如果你是那位赶车或者骑马的人，你的面前就重又出现了辽阔无边的茫茫草原。山在极远极远处，因远近不同显现着深深浅浅的蓝色，连绵起伏，跌宕不安，宛若一条剧烈抖动的带子。远处的河似乎是青色的，一动不动，发着耀眼的亮光。一两棵三五棵粗大的北方榆或柳树，总象路标一样，在离大路不远的地方出现。刚刚映入眼帘的敖包，在地平线上只是黑黝黝的一个小点儿。

    而当你走到刚刚看起来不过是一条亮闪闪的带子的河边时，你才发现，这河原来很宽，水也极平稳极清纯，静静地蓝天流驰的白云全都铺映在水底。几尾调皮的小鱼满怀信心地游到岸边，听到人声，急忙调头游走了。在岸边和水草丛中捉食虫儿的青蛙也全都受了惊吓，招呼一声全都咕咚咕咚跳下水去了。在岸边饮水的牲畜们则漫不经心地抬起头来，看你一眼，心说:”噢,不认识，“又低头喝水了。

    你走到河边，捧起水来，洗洗脸，然后学着牲口的样子，把头低到水面上去，豪饮一番；或者，你很有兴致，于是你停了车，拴了马，脱光衣服跳到河里游个痛快。偏偏在你游到河心时，一辆拉水的勒勒车出现了，身着鲜艳民族服装的姑娘来到河边。她看见了你，你也看见了她。你因此而不好意思，她却笑了。一边慢慢腾腾地往桶里舀水，一边笑意盈盈地看着你。你又气又急，而她却漫不经心。你干脆扎个猛子，潜着水朝对岸游去。在回首时，勒勒车已经起步走远。草原上留下了姑娘银铃般的歌声——

枣红马在拴桩上嘶叫，

鲜红的花儿在路旁晃摇，

我心爱的人远去千里，

思念的心情唯有自己知道。

……

    或许，你受到那美妙旋律的感染，跨上马去追赶那迷人的歌声，乞求一个缝着八条飘带的烟荷包；或者，你只是呆呆地望了一会远去的勒勒车，然后又继续赶路……

    这些童年的记忆，都是我心中最美丽的画卷和最隽永的怀恋。我永远是这记忆和怀恋的甜蜜的主人。我为拥有它们而由衷地欣慰和欢乐。就是现在，我还没有到那种乐于沉溺往事的年龄，我也常常到原野上去浪游。我留意着草原和远山在黄昏来临时的每一分钟色彩的变化，并惊叹这块硕大无朋的画布在太阳亲切的、温柔的、热烈的亲吻下所焕发出的万千色彩。我倾听着掠过草梢的每一丝风的奏鸣、和唱,感到那是生命的溪水在奔流，是音乐的手指在抚慰生命中的难以痊愈的伤口。我看着远天上的云，悠闲的云朵呈现着不同的姿态，带着欣赏者的自在心情慢慢飘过我头顶上的天空。而树木、小草、庄稼总是那么顽强的生生不息，草原、大地以它自己独特的语汇默默展示给我们生命的秘密。也就是说，大地以最质朴的语言向我们讲话，以最庄严的洪钟大嗓向我们宣告，我们人类，不过是它博大和宽厚上面的一丝尘埃、一些小小的动物而已。

    请问，我们有什么可以和大地的优美和壮丽相比呢？我们又有什么可以和大地的冷酷与凶残相比呢？冬天来了，我们无力阻止狂风吹打树木，吹坏房屋。我们也无力阻止大雪封门，掩埋牲畜和草场。夏天来了，又有谁能阻止大雨倾盆和山洪爆发呢？

    而大地能做到，它一任自己的意志和装点自己。不矫饰，不虚夸。它以自己的诚实和谦逊为自己换上一件又一件惬意的衣衫。每当春天来临，大地就开始了新的萌动，让它所有的子民动物、植物、岩石、流水都来到一个喧闹的世界，绮丽、壮美、无可比拟……大地养育了我们，主宰着我们，而我们却可笑地以为是它的主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