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菜花

菜花是一条家蛇。

家蛇就是住在人类家里的蛇。

家蛇替人类看家，还会捉老鼠，是人类的朋友。

家蛇没有毒。没有毒的蛇一般都长得不太漂亮——颜色越鲜艳漂亮的蛇越毒，就像外表鲜艳的蘑菇往往是毒蘑菇。

但菜花长得很漂亮，她有红色的花纹，楕圆形的脑袋。而且菜花还是个大个子——伸开来有一米多长。

菜花的家住在一所古老的四合院里。院子里住着一个上了年纪的老爷爷和一个年纪很小的小孙子。

菜花最喜欢玩的花样是假装。

她假装成一根秋千索吊在房梁上，如果小孙子伸手拉起这根秋千索荡秋千，——啪哒！秋千没荡成，倒摔了个屁股墩。

她假装成一根棍子立在墙角，老爷爷拿起这根棍子当拐杖去串门子，到了别人家里，把拐杖靠门后放着，和别人聊天、搓麻将，等到要起身回家的时候，一摸门背后，拐杖不见了！

“我的拐杖呢？谁把我的拐杖藏起来了！”来串门的老爷爷生气地大喊。

“一根破拐杖，谁稀罕？没准是你老糊涂了，根本没有带拐杖来呢！”这家的老人脾气大也，就这么回应。

“你说谁老糊涂了？我明明带了拐杖来的，难道我还要讹你一根拐杖不成？”

“不就一根破拐杖吗？难道我家里还要藏了你的不成？”

两家的老人吵得一塌糊涂，菜花呢，早已经悄悄爬上房梁，滑下墙壁，溜回家去了。

菜花也并非全干淘气的事儿。早晨，老爷爷从床上爬上起，天还黑黑的，老人家的眼神又不太好，伸手去床头柜上摸自己的裤腰带，摸了半天也摸不到，菜花就体贴地团成柔软的一条，假装成一条裤腰带，让老人家系在腰上。哪怕老人把她的头尾打成一个死结，勒得她喘不过气来，她也忠于职守，决不逃跑。菜花还会捉老鼠，有菜花在，老鼠就不敢咬衣柜，不敢偷油吃。菜花最大的本领还是会看家护院。菜花喜欢坐在房梁上，她走起路来没有声音。如果有小偷探进门来，她能飞快地从角落里窜出来，或者由房顶上从天而降，把小偷吓得屁滚尿流。

但现在菜花生病了。她坐在房梁上老是觉得头脑晕沉沉的，一连好几次都从房梁掉下来，摔得鼻青脸肿。除了头昏，菜花也觉得全身乏力，整天懒洋洋地没有精神。她不想假装成拐杖和秋千了，也不想捉老鼠和吓唬小偷了。她认为自己快死了。她虽然是一条家菜，但她不想死在家里。因为她一辈子都生活在家里。她想到野外看一看，顺便让自己死在野外。

于是，在一个凉爽的夏夜，在夜深人静的时候，菜花蜿蜒扭动自己的长长的身体，慢慢地朝野外爬去。

月光下，只有菜花长长的影子陪着她。

到天亮的时候，菜花来到了小河边。

生病的身体，加上一整夜的爬行，菜花累坏了。觉得全身发抖，想找个地方暖暖身子。她在河岸边找到了一个小洞，钻了进去。这小洞以前是田鼠住过的，但现在里面没有田鼠，只有厚厚的干树叶。躺在干树叶里，菜花还是抖个不停。她相信自己就快要死了，她决定就在这个小地洞里等死。

等了一天，菜花没有死。

又等了一天，菜花还是没有死。

又等了一天，菜花依然没有死。

现在，她除了头脑晕晕乎乎的，全身没有力气，不停地发抖之外，还觉得特别饿。她感到自己的肚子瘪瘪子，肚皮贴着背脊，她觉得自己现在能吞得下一打老鼠。如果没有老鼠，能吞一只小鸟也好了。如果没有小鸟，哪怕能吞一只蚂蚁也好……

菜花病了，她现在没有力气钻出洞去抓老鼠，更没有力气爬到树上去抓小鸟。蚂蚁……唉，蚂蚁也是好东西呀！

菜花有套抓蚂蚁的独门绝技——菜花抓蚂蚁不用像抓老鼠和小鸟样劳神费力，她只需要静静地卧在地上，把舌头伸出来——

像所有的蛇一样，菜花是肉食动物，而且从不刷牙，当她把舌头伸出来的时候，嘴里散发的气味足够把你熏倒，但舌头上的粘液和食物的残渣足可以吸引天真无知、四处搜集食物的小蚂蚁。蚂蚁们闻着气味争先恐后地来了，不一会儿功夫，整整一条舌头上都会堆满了挤挤挨挨的蚂蚁，当蚂蚁来得够多的时候，菜花把舌头卷起来，咕哝，蚂蚁们全落进了菜花吞进肚子里。

菜花把疲累的身子慢慢挪向洞口，将头从小洞里伸出来，把自己的舌头从嘴里伸出来，平展展地放在地上，等着那些没头没脑的小蚂蚁们来上当。

一只在外面寻找食物的小蚂蚁闻到了一股特别的味道——小蚂蚁停下来，抬起头，在空气中仔细地闻了闻——哦，气味是从那边飘来的。

小蚂蚁朝着发出气味的地方爬过去——哈，发现了好东西！有腐烂的肉糜，还有半根鸟毛，还有一整块肉，呈长条型，尖头有分叉！小蚂蚁把菜花的舌头也当成食物了！

小蚂蚁连忙用无线电报告：“各位伙伴，在这儿，西南方向，石头下小田鼠的洞边上，发现了好东西，需要大队人马才能搬运……”

蚂蚁们得到消息，从田埂下、草丛中纷纷跑来了，一队队蚂蚁，组成强大的兵团，爬到菜花的舌头上，想到菜花的舌头搬回蚂蚁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