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归尘
——写给阿布
感谢你在每一个早晨,当我推开二楼的窗户,唤你的名字,你总是站在草地上,抬起头朝我张望;
感谢你在我每一个迟归的夜晚忠诚的守候;
感谢你的善良,感谢你将每一个熟悉或陌生的人都当成朋友;
感谢你对生活的无限热爱,哪怕是每天重复的路途,你都满怀热情地投入,全力地奔跑,在每一棵熟悉的树干下,每一丛灌木里,深情地嗅闻;
感谢你对我的依赖和信任,无论我从何处唤你,你总是全速奔来,无论我给你什么——爱抚或责备,食物或谎言,你总是顺从,从不抗拒;
感谢你对我的宽容,我常常因为忙而顾不上陪你散步,我常常出差离家就是一周或半月,你从来不曾抱怨;
感谢你曾给予我温暖,在我开心的时候,你和我游戏,在我悲伤的时候,你陪伴在我的左右;
感谢你在我每一次离家的时候,深情相送的目光,感谢你在我每一次回家的时候,热情的拥抱;
感谢你忠诚的陪伴,因为有了你,夜晚的道路不再孤单恐惧,沿湖的散步变成了我们欢乐的节目;
感谢你的发现和探寻,感谢你让我们救助了受伤的白鹭,让我们在院子里发现了孵卵的白头翁……
感谢你深褐色纤尘不染的大眼睛,
感谢你柔软温暖的耳朵,
感谢你湿乎乎的鼻子,
感谢你善于奔跑的四肢,
感谢你淡黄的毛色
感谢你棍棒般短促有力的尾巴——
感谢你,我的忠诚善良的朋友——阿布!
今天下午三点半,我正在收拾行李准备去机场,老公拨了陈医生的电话,我屏息静听——那个消息终于来了——“阿布没有挺过来。”
阿布食欲不振有一些日子了。以前阿布总是精力充沛食量惊人。一个多月来,他的食物常常会剩下来,睡觉的时候会发抖——阿布的毛浅,冬天怕冷,时令正好从秋入冬,天气转冷,我便在它的笼子里和它平常喜欢趴着休息的门廊下、车库里都放上毯子。老公还说,如果冬天阿布还这么怕冷,就给它造一间专门的小屋,里面装上暖气。
一周前,我在北京开作代会期间,一天晚上,老公打电话给我,说:“阿布只怕是命不久矣。”我问为什么,他说:“我带它散步,它明显地跟不上了,刚才上楼梯,它表现得很吃力,我摸了它的脉博,心跳非常急,说不定有心脏病。”
阿布到我家的时候已经半岁。是一只半大的狗。它以前的主人住的是单位的公寓,活动的空间小,在它的发育年龄,心肺方面没有得到良好的锻炼,我们一开始就担心它将来心脏会有问题。
第二天晚上,老公又打电话给我,告诉我他把阿布带到博仁宠物医院了,陈医生给阿布验了血,认为阿布严重贫血,肝脏上有腹水,需要住院治了。但治疗费会很贵,因为需要为阿布注射蛋白,每天得注射四针,四百多元,而且医生也不能保证阿布就能好转。但不管怎么样,我们想救治它。因为阿布还不到七岁,还不到自然衰老的年龄,不管是什么病,只要积极治疗,应该有治愈的希望。
12月2日,我从北京出差回长沙。阿布没有在家。老公说,他打电话和陈医生联系过了,医生说阿布有好转,明天上午可以去看他。12月3日,也就是昨天上午,我和老公去看阿布,它被拴在宠物医院大门前的角落里,趴伏在地上。它看到我,显得很高兴。外面阳光灿烂,我松开它的牵绳,带着到外面走了走,它看上去还是那样干净漂亮,眼睛清亮,跟宠物医院里其他的病狗相比,简直不像生病的样子。它似乎也想表明它已经好了,它主动走到角落里,把它原本没有吃的半碗狗粮吃干净了。但只有我们才知道,它原本健壮的肌肉已经完全消失了,从它的背部,能直接摸到它的肋骨,它已经很消瘦,但肚子依然显得很大。医生说,怀疑阿布的肚子里有肿瘤,他们想为阿布做手术,如果手术成功了,就让我们把阿布领回去,如果不成功,让我们不用管它了。
这结论简直像晴天霹雳,因为我从来没有想过阿布会就这样没了。我抱住阿布,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不停地流,阿布望着我,用舌头舐我的泪水,更让我不舍。
我不想糊里糊涂让阿布做手术,我说我想查清楚阿布的内脏里究竟长了什么肿瘤,希望医生给阿布做一个B超。但宠物医院没有这样的设备,得联系别的医院。后来,医生为我们联系了中医附一医院,那边的医生答应下午五点半之后给阿布做检查。我们只得把阿布留在博仁医院,答应下午再来看它。
下午四点半,我到博仁医院,看到阿布的神情和上午已经完全不同。它完全打不起精神来。我牵着它走出医院,打开车门,阿布听话地跳进车里,趴在它平时很喜欢坐的副驾驶坐上。从宠物医院到中医附一,平时半小时足够了,但昨天下午因为是交通高峰期,堵得厉害,到医院的时候,又找不到停车位,我沿着东塘转了三圈才在离医院大约两百米的地方找到了一个停车位。我打开车门自己下来,若是平是,阿布会欢跳着从驾驶坐跳下车,完全等不及我再走过去打开副驾驶座的车门,但今天阿布只是趴在坐位上,艰难地抬着头。我把它牵下车,牵着它朝医院大门走去,它走得特别艰难。两百多米的距离,它停留了三次,拉了两次尿,一次大便。拉尿的时候,它无法抬起腿了,只是微蹲着拉。平时阿布特别爱干净,从来不会马路上拉屎拉尿,总是要找到灌木丛或者大树后面才方便,但现在阿布完全不顾面子了,它实在是力不从心。
到达医院的时候,等候医生又花了几分钟,阿布太疲惫了,趴在地上。
医生说要做CT扫瞄,扫瞄床并不太高,要是平时,阿布轻轻一跃就上去了,但现在不行,我和医生合力才把它抬上去。阿布趴在检查床上,全身僵直,有点紧张,我用手抚摸它的脑袋,轻声地安慰它,它乖乖地躺要那儿,一动也不动,只是粗重在呼吸,从它的呼吸中,也可以感觉到它正在遭受痛苦。
等结果的时候,我坐在医院走廊的椅子上,阿布坐在身边,抬起头望着我,我抚摸着它。我和它都在等着命运的判决。
医生来了,将两张CT片交给我,说:“肚子里有一个15公分大的肿瘤,完全可以肯定是恶性的,而且感染到了肝部。”
恶性的……肿瘤……
我的眼泪再一次决堤而出。
医生让我把阿布送回宠物医院去,把片子给陈医生,让陈医生决定怎么办。我不想把阿布留在医院,我要把它带回家。
回到熟悉的院子里,阿布很高兴。第一件事就是径直跑到平时喝水的地方,喝了几口水。然后在草在上走了走,接着,便直接进到它的宠子里,趴在毛毯上。
我给朋友孙佳打了电话。他是阿布以前的主人。孙佳说,他和他夫人马上来看阿布。
阿布的精神看上去还好,晚餐吃了一块鸡肉。
我们在客厅里说话的时候,我打开门,叫阿布进来,阿布听话在走出它的笼子,迈上台阶,来到客厅里,趴在地毯上。
我们流着泪,一边商量该怎么办。
如果阿布真是恶性肿瘤,为了它不再痛苦,也许安乐死是最好的办法。
但是我还是抱着一丝希望——或许不是恶性肿瘤呢?或许虽然是恶性的,做手术也能痊愈呢?
孙佳有一个朋友是湘雅医院看片子方面的专家,于是,我们抱着希望——让专家看一看吧!
孙佳立即带着阿布的CT片去找专家看,我和我老公在家里紧张地等着消息。
专家的意见是——肯定是恶性肿瘤,肿瘤在胃部,肝脏已经转移,肺部已经感染。
难怪阿布呼吸那么困难。而且阿布的牙龈和舌头都已经呈现灰白色——它身上的血液已经被可怕的癌细胞吞噬了。
漫漫长夜,老公半夜里去看了阿布——告诉我,阿布还好。
早晨起床,我一边穿衣服一边思忖——阿布还活着吗?
阿布趴在笼子里,头朝着外面,看着我,然而不管我如何呼唤它,它再也不肯动了。它的呼吸更加艰难。
我把它平时爱吃的饼干泡在牛奶里,送到它的面前,它连闻都不肯闻。
我又煮了肉和肉骨头给它送过去,它还是不吃。
它已经拒绝进食了。
从昨天上午——下午——晚上——到今天早晨,阿布仿佛经历了一个世纪,它的精神和体力几乎透支尽了。
上午有温暖的阳光,阿布主动从笼子里走出来,走到阳光照耀的草地上,趴在草地上晒太阳。我再次拿牛奶喂它,它坚决不吃。我用手抚摸它,它用温热的舌头舐我的手,于是,我把牛奶慢慢地倒在我的手掌上,让它舐的时候一并把牛奶舐食进去。俗话说,人是铁,饭是钢,不吃东西,是铁汉子也会倒下。大约吃了半杯牛奶,阿布做了个要呕吐的动作,我明白了,进食已经让它的恶心了,我只得停止喂它。
院子外面有别家的狗经过,黑妹警惕地大叫起来,阿布也想叫,但只是在喉咙里咕噜咕噜,发现低沉的咆哮。突然,它响亮地叫了一声——但仅是一声,短促响亮,有如天鹅的绝唱。
它又眯缝起眼睛,趴在草地上。
阳光照在它的身上,也照在我的身上。阳光很温暖。风很柔。
老公早餐后到孙佳处接阿布的CT片,又找陈医生商量去了。十点半,老公回来了。他带回了和陈医生商量的结果——给阿布做手术,将肿瘤切除,也许阿布能挺过来呢?
我也抱着希望。于是,我们再一次将阿布送到车上。
阿布坐在副驾驶坐上,身子立起来,阳光照在它身上,同时又在它的脸上投下车窗的阴影。看着老公起动大门将车子开出去,看着阿布,我突然想起,应该给阿布拍张照片——也许这是阿布最后的照片吧。
于是,我拍了阿布的照片。
中午,老公回来。他告诉我,现在阿布正在手术。
三点半。老公打电话询问手术结果——结果是,阿布没有挺过来。
阿布没有挺过来。但我们还是想把它接回家,把它安葬在对面的山上——从我们的院子里就能直接看到那山,阿布最喜欢在那山上探险,在那山上,能看到同升湖——阿布最爱在湖里游泳。
关于用什么东西安葬阿布的问题,我主张用纸箱——不要用别的东西,尤其不能用塑料包裹,因为塑料不能降解。我要阿布尽可能快地化为泥土。用同样是大自然的材质做成的纸箱最合适,而且那个纸箱很特别,那是我用来装圣诞树的。阿布生来就是天使,该是神圣事物在一起的。
老公送我去机场后便去博仁宠物医院接阿布。我在机场候机的时候,老公打电话告诉我——
阿布的手术做完了,从它的体内取出了一个重达七斤的肿瘤,从它的肝上取出了两个鸡蛋大小的肿瘤,手术是在全麻的情况下做的,做完手术,缝合好伤口之后,阿布的心脏才停止跳动。它就那样睡着了,再也没有醒来。
晚上七点半,我到达温州,老公发来短信——阿布善后已处理完毕。
我回信:“阿布遭此一劫,只能怪生死有命。尘归尘。阿布若有灵,它会感谢你为它所做的这一切。”
《圣经》上说:“尘归尘,土归土。让往生者安宁,让在世者重获解脱。”
2011/12/5凌晨于乐清百嘉乐商务宾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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