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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笔/感悟 |
分类: 我的散文随笔诗歌 |
猫
那只虎皮斑纹的猫从我的梦中走过。它拉长自己的身子,伸了个懒腰。它的肚腹浑圆,还是我刚认识它时的样子。它是鲁院数只猫中的一只,我们刚刚到达鲁院的时候,它身怀六甲,在大门旁边用褐色的眼睛打量陌生的我。在后来的日子里,它产下了同它一样毛色的孩子,它的孩子在鲁院的草地上、树丛中很快成长起来,机灵,独立,气宇轩昂。
我是怀了宗教般的心情来鲁迅文学院的。在中国,一个写作的人,似乎都应该来鲁迅文学院学习。不仅因为鲁迅文学院是以我们读过最多作品的鲁迅先生的名字命名的,还因为但凡一个作家,在他的青年时代,当他的作品写到一定的时候,当他开始成熟和转变的时候,他可能就会获得一个机会,来鲁迅文学院学习,调整,然后等待着飞翔进入新的天地。鲁迅文学院,似乎就是苍鹰飞翔前停留的那个山崖,抑或是无尽旅途中一处加油站?
想象中的鲁院应该有很大的院子,有点像我所熟悉的岳麓书院的样子,有曲栏回廊,庭院深深,有训示扁额,庄严肃穆。当5月8日,我坐在汽车上,在朝阳北路和朝阳路之间,在农民日报社和华堂商厦之间,兜了一个又一个圈子,最终走进鲁迅文学院的大门时,我看到的鲁院只有一个小小的院子和一栋五层的楼房,它和我的想象有着巨大落差。但院子里的猫是超出了我的想象的,它们给我惊奇,让一个严肃的地方有了趣味和幽默感。
我一直没有认真去数过这个院子里有多少只猫,也不了解它们的来历,但我知道,它们是先我而来的居民,作为一个外来者,我应该充分尊重它们。尤其那只在大门附近逡巡的白猫,它迈着优雅的步子行走,旁若无人,它在太阳下睡长长的觉,即便我把好吃的东西送到它的面前,它也爱理不理。它是这个院子里惟一的白猫,一个离群索居的诗人。
那只闯进我梦中的虎皮斑纹的猫,最初是慵倦的孕妇,后来是警惕的妈妈。它的活动范围在树林中,花园里。我最熟悉的两只猫,一只是白脚爪的黑猫,另一只是灰黑色的花猫,它们在食堂门口的一棵小塔松下趴伏着,守候我们每一顿饭菜。我愿意称这两只猫为哥俩,我常看见它们追逐,爬到树上挥动爪子打架。不记得是哪一天我朝它们喵了一声,这哥俩用更大更好听的喵喵声回答,从此我就跟它们成了朋友。每天吃过饭,总要把肉留下来给它们,出去跟朋友聚餐,也会记得把鱼打包带回来给它们吃。偶尔有一两次当我走出食堂,没有给它们带吃的,它们会喵喵提醒我,让我赶快退回去,从别人的盘子里分出些肉来,送给它们。
我常看见它们在楼道里大步走动,有一次甚至挡住我的路,不让我从大厅走出来,像个恶作剧的淘气包。广西姑娘王英勇说,有一天晚上她打开门,看到三只猫蹲在她寝室的门口。勇英对院子里的猫照顾最多,晚上从外面回来,她喵喵叫一声,猫们会像闪电似地从各处树林飞出来,聚到她的面前。我们到山东社会实践的时候,看到一只小花猫极像鲁院的猫,就跟勇英开玩笑说,猫千里寻母来了呢!我差不多相信勇英是能听懂动物语言的人。在去山东的火车上,她跟我讲起照顾一条狗的经历,在鲁院的院子里,她模仿她曾养过的喜鹊跳跃,她让我感动流泪,也让我笑破过肚皮。我相信仅仅因为她如此爱这些动物,就能成为一个很好的儿童文学作家。
这些猫是鲁院的风景,是鲁院不可分割的一部分。刚来不久,同学葛竞和李志伟被猫抓伤过,我当时很为猫担心,因为中国人是很愿意“算帐”的,如果因此而起诉这些猫的罪责,它们无疑会被清除出鲁院的。但没有。我们和猫,依然相处在一个不大的院落里,我们写诗,写童话和小说,喝酒,唱歌,讨论儿童文学的未来;猫恋爱,游戏,晒太阳,抓小虫子,或者还有老鼠,把另外的流浪猫赶走,保卫自己的地盘。我想念鲁院的时候,会想念这些猫。
清流
我梦见清流。那些清澈的水,汇聚着,注入一个宁静的湖。我醒来的时候,听到雷声,听到玻璃窗上有水珠迅速溅落。密集的雨点落在窗外的树枝上,落在院子里的灰色的水泥地上,沙沙沙沙,像急促的脚步。
北京是不常下雨的。但今年从五月到八月,北京的雨下得真不少。一场阵雨过去,鲁院门外十里堡北里的小巷里积满了水,几乎成为河流。只是没有看见谁家的玩童放了纸船,在雨巷迤逦航行。
我家乡的书院里有一个小池塘,相传朱熹的“小池”就是写这个地方。“半亩方塘一鉴开,天光云影共徘徊;问渠哪得清如许,为有源头活水来。”这首诗的诗眼在“源头活水”。书院里的源头活水是麓山清枫峡里的清流,四时汩汩不息。因为有了这源头的活水,那半亩方塘才清澈如许,得以照见天光云影。
对于写作的我们来说,清流便是鲁院隔日一堂的讲座。从政治理论、国情时政、大文化到文学本身,煞费苦心,为的就是让我们保持灵感的清流、创造的清流、激情的清流,永远那样源源不绝。
许多课都是难忘的,不只是因为知识,其实在这个时代,知识并不重要,已经没有任何知识可以保持神秘了。最重要的是讲课的人,这个人和他的生活态度,他的写作姿态,他的人品和作品,才会给我们真正的启示。
最记得的是金波老师的那一堂课和他在讲课的时候提到的几件小事。他其中说到一个邻居小姑娘和他的友情。有一次,“笃,笃,笃!”有人敲门。金波老师打开门一看,发现敲门的是邻居家的小姑娘。孩子着急地说:“爷爷,我的蚕饿极了,不知道哪儿能找到桑叶?”金波老师听了也很着急,忙着出门去找桑叶,还好,附近的公园有棵桑树,金波老师摘了几片桑叶回来,交给小姑娘,让她去喂那些饥饿的蚕。从这天开始,金波老师每次出门散步都会给小姑娘的蚕带回来几片桑叶。有一天,金波老师看到公园里的大桑树旁有一棵很小的桑树苗被人连根拔了起来。他于是把这棵小小的桑树捡回来,跟小姑娘一起把它种在楼下的院子里。金波老师说:“婷婷,这是为你种的桑树,现在这棵桑树太小了,它的叶子不够你的蚕吃,但等它长大了,你就每年可以养蚕了。”小姑娘使劲地点点头,小脸兴奋得红扑扑的。
许多年过去了。小姑娘长大成人,早已搬走了,但金波老师为她种的桑树,在楼下的小院里枝繁叶茂。
当金波老师来给我们53名年轻作家上课的时候,我们像孩子一样用歌声迎接他。因为当他在楼下的小院里为邻居家的孩子种下一棵桑树的时候,他也种下了我们对他的敬意和热爱。
拾稻穗
多年远离稼穑,我对于农事已经模糊。但在鲁院的某个晚上,我突然梦见了金色的田野,梦见自己儿时的模样:我赤脚走在收获过的田野上,弯腰捡拾一棵棵稻穗。稻穗金黄饱满,握在手中沉甸甸的。我把它们抱在怀中,闻到了青草的气味,泥土的气息,感受到了阳光的灼热,我听见童年的伙伴们快乐的声音,杂沓的脚步。
在鲁院,我的坐位在中间倒数第二排靠左边的第一个。我坐在课堂上想着我的梦,深切地感到我现在何尝不是一个捡稻穗的孩子呢?这个夏天,我在鲁迅文学院,也有大把大把的收获啊。
我的好朋友潇,她有敏锐的思想,常常锥子般一针见血,她澎湃的激情和与生俱来的透明的纯真、令人艳羡的才华和美貌,使她风情万种。我不知道一生能遇到多少个朋友,又有多少人能相约一起去飞翔,但我们相约成为彼此的翅膀,天空有多高,我们飞多远。
我的天使般的洁洁妹妹,她总是在想着别人。如果人间有天使,我想天使就是像她这样,外表柔美瘦弱,内里坚韧。如果人间没有天使,我想,她就是那个能成为天使的人。
我的长不大也不愿长大的三三妹妹和那么努力地在三个月里写完了三十万字、当最后一个字写完,全身仿佛虚脱的青辰妹妹;那个写诗的春,她弯月似的眼睛里只看得见美丽;那个和我有共同的母校的芦芦,她有一个朴素的名字叫毛芳美,她总是在那儿实实在在地做事,认认真真地写作。
她们是我的仙女妹妹,在某个夜晚,我们曾乘鲁院的电梯下凡,不是去会董永,而是去看一场话剧。在鲁院,我的仙女妹妹还有很多,我的仙女姐姐也不少,从五月到八月,在这三个月里,我们做专门的仙女,不洗衣做饭,不照料孩子。三个月,于人生不算太短,也不算太长。我和我的52个同学,22个男生,30个女生,有五年级的男生女生般的好感,有三年级的孩子们似的小小集团。我走在他们旁边,随时拾取他们清脆的笑声,睿智的语言,拾取他们的美德和思想,便有了满怀的收获。
还有老师们,比我年轻的老师们,比我年长的老师们,三个月的相聚,永远的怀念。
这是个多么美丽的夏天。在文学院的日子,是一个永恒的仲夏之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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