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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李早就想有这么一个情人了，老李给她叫小蝶，像旧时院儿里的丫头或者园子里的女娃娃。

   院儿是屋檐底下晃着红灯笼、堂屋挂着祖先黑白画像、供上神龛点上香烛的地方，自己是这院儿里的公子哥，暗处里总有佝腰咳嗽的老员外，是他的爹，整日里叫嚷着：“家门不幸，家门不幸！” 回廊的亮处却有个粉红翠绿打扮的小蝶，端着一壶茶轻盈的走过，眼角瞄着人，黑瞳上荡出一层雾水，放佛一眨眼就能流出泪来。

   而园子是门口栽着垂杨柳、院内飘着红绸带、谁家的香帕被谁扔到空中、谁家又伸出软软的手把那香帕摘走的地方。自己又是这园子的常客，每逢逃脱了院儿便会奔到这园子。仍旧有一个叫做小蝶的女娃娃，乱糟糟的奔出来，发丝虚着、衣襟虚着、裙摆虚着、布鞋面儿上的牡丹花也虚着，像个梦里的影子飘过来，缠住你，往你脖根吹气，气息也是虚的，不像人间。

   可，老李却赶上了另一个时代。

   院儿已成了茂名路树影里的私家别墅，原来的红灯笼换成了琉璃灯，灯旁往往挂着“私宅重地，闲人莫入”的铜牌，窗户遮了窗帘，只见灯光却少有人影，想来不过是剩下一两个乏味的老板和老板太太了，那小蝶呢？可能是油画镜框里的一个裸体姑娘。

   园子也成了淮海路弄堂里的“新”天地，灯比人多、话比影多、汗味比香味多。钞票映着酒杯，男人缠着女人。虽然略微还有些园子的遗迹，可这遗迹是生硬的，女人都是瓷实的乳和臀，一把把的都能攥在手里，不会在你身侧飘来飘去了。于是，也就没了那妖精样儿的小蝶。

   老李往往开车经过茂名路去淮海路的公司，或者从淮海路的公司经过茂名路回家，一早一晚，看见的都不是他喜欢的模样。因此总是腻烦在这样一段路上塞车，一旦塞牢了，就只得往道路两旁看，看见的都是人们实在的腿脚往前赶路，又像互相堵截，因此都面目凝重，像要赶到什么地方打场仗。那背景，该是梦里的街市，只是果真见它的时候，却是醒时的场景。

   “嗨，老李，我都在这儿等你半个多小时了，怎么搞得呀？快成雕塑了都！”

   正在这时，或许正好是一个傍晚，车头车尾都亮着灯，焦急的闪，也像打仗。老李没头没脑的接到这么一个电话，话筒里是一个心急火燎的女声，嗓子哑哑的，噙着红砂糖般。北方口音，有些字儿吃进去半截，剩下的半截拉拉扯扯的说出来，透着种意犹未尽的暧昧。

   “你，在哪里等我呢？”老李不知道这电话的来路，可对方老李老李的却言之凿凿，只好没头没脑的问。

   “妈呀，亏你还问。这个什么，噢，国泰电影院门口，三岔路口、红绿灯下面的黑衣美女，再等你十分钟，快啊~~~~”。

   “啊”字还没拉完音，对方电话就挂了，干净利落的，让人喜欢。

   老李觉得有趣，便顿时来了精神，左突右绕的竟然真在几分钟后赶到了国泰电影院。往常那路边也是熙熙攘攘的，黑衣美女更是不在少数。可这刻的老李，行至路口，已经立时确定了对象。

   说是黑衣倒是确实的，可如说是美女却有些夸张。模样是规矩的、身材也是规矩的，各处都不想突兀，就连那本可扮酷的黑衣也规矩的藏住了她，象是躲在人群里安生过活的女人。可左顾右盼的时候，却又显出不庄重来，这才和刚刚电话里的声音有了联系。

   老李在路边停好了车，远远望着那暂时确定了的姑娘，拿起电话回拨了过去。这边听见话筒里滴滴的声音，那边就看见她拿起了手机贴在耳朵上。这边听见话筒里红砂糖般的声音，那边就看见她掂起脚来往一个方向望，模样比声音更可爱。

   待到模样和声音都真切到车前的时候，老李却看见那小模样的瞪圆了眼睛，那小声音也嚷嚷着：“你是老李？你怎么可能是老李？”

   对方半开了车门，歪着脖子撅着屁股，只管诧异，不知进退。

   “你先上车再说！”老李明显是想逗逗她了。

    人家却是死活不上车的，仍旧开着车门，打开手机重拨原来那个号码，等到听见老李的手机放出了音乐，又扣上自己的手机，反复说：“你怎么可能是老李。”

   “快，上来，这里不能停车！”老李命令般的说，可话音却像是逗个孩子。

   “好吧，可你不是老李啊！”这被逗的孩子还是犹豫间上了车。一旦上了车，也不管老李往什么地方开，径自取出皮包来，埋着头翻里面的文件。取出一摞名片，挨个儿翻，翻出彼老李的名片，再对照此老李的号码，终于发现错拨了一位数字。恍然大悟的抬头看此老李，说道：“你竟然也姓李？”

   此老李扭头看她，看见却是个漂亮女子了。那长相其实是不规矩的，眼睛异常的亮，里面装着瞬息万变的东西，随你怎样的心情，她就能飘出怎样的韵味来。嘴唇也是生动的，闭合间总要说出异常活泼的话，也是随你怎样的心情，她那嘴角就能牵出怎样的喜忧的。

   “不成，送我回电影院吧，我还要等另外那个老李。”

   “没问题，小蝶”

   “什么小蝶？”

   “你的名字啊？”

   “哈，老李，你可真逗！

   那天，老李竟然躲在距离国泰电影院不远的地方看了好一会儿的小蝶，说不出来好也说不出来坏的。可因为这个名字，这人流里不显眼的女子倒像是自己杜撰出来的。又因为这杜撰，原本的平凡也成了稀罕，像是那院儿里的丫头和园子里的女娃娃，经过了轮回，落到现今竟都稀罕了。

   老李，一直想找这么一个情人。终于从天而降，被他找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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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一个小说的开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