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穆机灵和理想一

    穆机灵是个近视眼。他说话的时候总是用食指推鼻梁上的眼镜框，这个动作很矫情，似乎接下来马上要说出什么特有内涵的话啦。可却没有，往往是跟着别人的话顺下来的补充，可有可无的，是一个拉长的句号。

    他也很会说笑话，笑话的水平都挺高，可以称之为幽默。朋友们聚会的时候，总会叫上穆机灵。但没有聚会的时候，却没人约他谈正经事——这就是幽默的现实力量！所以，穆机灵在和程艾艾谈上恋爱以后，就和那帮朋友疏远了，他甘愿把自己的聪明和幽默都奉献给程艾艾，把自己圈在梅陇的一间房子里，那聪明和幽默在十几平方的空间里绕圈儿，“啪帕”的在四面墙壁上撞，仿佛大材小用了，甚为悲壮。

    可能是因为梅陇这间屋子的原因，穆机灵逐渐目光短浅，胆子也越来越小。这是他来上海之前完全没有预料到的状况，他简直都不知道两个月后该有的样子，他认为肯定应该有点变化，但往往两个月后、甚至一年后，还是起初的样子。他需要改变现状，去干点什么，但又不知道该去干点什么。

    他隔壁的王朗却不是这样，王朗经常会规划自己40岁以前的样子，好像是优秀的编剧、道具、导演、演员和观众，多种角色汇于一身，能全盘掌握人生——“像个人精，或者白痴。”穆机灵这么评价，不过他认为自己22岁的时候很可能也这样。

    穆机灵只好和他的朋友方大器合计上了自己的未来。虽然他知道方大器此人不够地道，但用其有用、舍其无用，问题应该不大。

   “兄弟，这就对了！咱有钱一起赚！”方大器再度拍着穆机灵的肩膀说。

     然后他进行了约两个小时的演讲，大意是描述他的金融生意，以及投资回报率的预估，以及他和穆机灵半年后的生活蓝图。有点夸大，但并不算胡说。这时候恰逢中国股市进入了空前的牛市，即便不是方大器，即便是穆机灵，只要愿意钻进来，都能赚钱。所谓赚钱，其实就是成功，穆机灵现在也只好这么认为。

    方大器，只是这个故事里的一个客串演员。可毋庸置疑，方大器很可能是个主力丧门星，他一定会让穆机灵成为个倒霉鬼。一般的故事都是这样的，眼前这个梅陇的故事就是这样个很一般的故事，所以套路也是这样。

    穆机灵到方大器处的几天，净顾着规划赚钱的春秋大梦了，没顾得上赶他出家门的女友程艾艾。程艾艾也并没有联系穆机灵。于是，穆机灵闲下来的时候，突然想起女友，就会甚为不快。

    所以，他还是挑了一个晚上回梅陇，他特意准备了两件脏衣服作为借口，想好了等会儿遇见程艾艾，把衣服甩过去，说：“哎，把这两件洗了，再给我找两件干净的。”

    他也想好了可能还要和程艾艾好一会儿，要生猛点，杀杀女人的锐气。

    但是，等他到了家门口却看见窗户是黑的，拿钥匙开开门，四处也是黑的，打开灯，桌子上放了两个空碗，碗里是剩菜。床上乱七八糟让了几件程艾艾的衣服，桌上的香水瓶没盖上盖子。

    穆机灵在屋里坐了几分钟，逐渐感到气愤。他打开冰箱，原本想把里头能吃的食物都吃了，当然不过是一个面包和一瓶牛奶而已。可转念一想，还是不要留下任何回来过的印记为好，以免又添了女人的锐气。所以，最后只得捋平刚才坐皱的床单、原封不动的抱着脏衣服忿忿离开。

    穆机灵后来花了一天功夫分析程艾艾对他的感情。他认为越来越可疑，越来越不经推敲。别人都明示或者暗示过自己和程艾艾不般配，倒不是程艾艾多么出色，而是别人觉得女人找对象终归要找个比自个儿强的，这样日子才能有盼头。比如程艾艾的朋友小红说：“简直都剥夺了程艾艾穿高跟鞋的机会。”穆机灵和程艾艾逛街，路过高跟鞋柜台的时候，程艾艾就会加快步伐，她常常有意无意地说就喜欢穿平跟鞋，其实大可不必说这样的话。就像一个瓜农，为了多赚钱，再口渴也会说其实我不爱吃西瓜。程艾艾对这事儿敏感着呢，在乎着呢。

     穆机灵只是她退而求其次的选择。这女人会在半夜里对着天花板伤感，觉得自己运气不好，遇人不淑。肯定是这样的，一切缘由都来自穆机灵不够成功男人，好吧，不是为了争取你这个女人的芳心，只是为了给男人穆达争口气。

    想到此，穆机灵很快决定博一把，他把自己几年来的存款都交给了方大器，交给这位资金经纪人的时候，特意和方大器签了一个协议。一边签，一边对方大器说：“大器，真不好意思，还签这个。”

    可毕竟，再过意不去，后来自己真就成了一个赤条条的了。如果连程艾艾都让人质疑，那么他就什么也没了，只剩方大器了，一个穿着高级西装、口若悬河、自吹自擂的家伙。

    一个男人把所有的寄托都放在另一个男人身上，要知道，这是多么不靠谱的事儿。所以根本不用设计悬念，穆机灵的这点牵挂肯定会泡汤，如果某一天穆机灵从某栋大楼上跳下来，一定又是一桩股市里倾家荡产的血案。

    但在“血案”没发生前，穆机灵还是和方大器挑了一个晚上出去快活，以庆祝他们的合作。无非是夜总会这样的地方，一个包间，两个方大器的朋友，以及几个小姐。一男一女配好了对儿，像是准备做婚前检查。

    分配给穆机灵的姑娘不爱说话，爱唱歌。只管拿着麦克风唱《独角戏》《城里的月光》之类的悲情的老歌，遇到间奏的时候，就立刻抓起瓜子、水果什么的往嘴里填，间奏结束，嘴里还有东西，却要慌着赶上节拍，所以嘴里呼噜呼噜的唱，穆机灵真怕她咬了舌头。至于这姑娘其他具体的脸蛋和身材特点，穆机灵并没有仔细看，因为他突然开始了关于人生的思考。

    穆机灵想：“我喜欢的人生究竟是什么样的？”于是他趁着间奏的时候问那姑娘：“你的理想是什么？”

   “歌星！”姑娘答。

   “有出息！”

    “你呢？”

    “还没想好！”

    “哦，那要好好想！岁月不知人间多少的忧伤，何不潇洒走一回……”后半句，是间奏结束姑娘唱的歌词。这回换了曲风，所以也像是给穆机灵这问题的一个答复。

     穆机灵探索人生价值的时候，方大器的朋友和方大器，都已经在“人事”方面有点激动了，他们打算分别去干点什么。以为穆机灵也该激动了，便让穆机灵也去干点什么。那个唱歌的姑娘嗓子都唱哑了，也就停了嘴，贴上穆机灵，身体在穆机灵档部扫了几下，穆机灵立马一个激灵。

    姑娘哑着嗓子说：“走吧，哥！”

   “去哪儿？”

   “睡觉！”

    穆机灵听得此话，眼冒金星。

    可关于人生的后半段，穆机灵还是继续进行了思考，是在一个宾馆的床上，有一个光着屁股、哑着嗓子的姑娘作陪。只是，这姑娘一出ktv包间，就失去了活力，甚至连声音都不爱出了，最多是在嗓子里呜呜的，像是穆机灵在她身体里进行人生思考的回音。

    关于穆机灵的人生思考是这样的：我究竟喜欢怎样的人生？

    这个问题自提出之后，可能到小说最后，我和穆机灵都没能解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