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是面多棱镜，不同人从不同部位端详，便能看出不同样貌的上海。

   当我还没来到梅陇之前，镜面里的上海，是那个小资读本上的、时尚杂志中的、从摩登女郎唇齿间跃出的上海。我得好好洗把脸，往耳朵后头喷上香水，踩上高跟鞋掂着脚尖过去。过去了，我得遇上悠悠的男人和幽幽的女人，晚上忙不迭的去约会，白天有大把的钞票赚回家，再用来忙不迭的约会。像个花蝴蝶似的，每天都香喷喷的。

    可，来到梅陇之后，我所能触及的上海只是拥挤的公交车箱、嘈杂的小菜场、凌乱的租住房、以及租住房里的男友“穆机灵”。

    尽管穆机灵时常充满诗意的说：“程艾艾，是坠入梅陇的精灵！”

   可这话并不能阻止程艾艾收起翅膀去菜场买大白菜和洋芋。运气不好的时候，精灵的裙摆还会溅上梅陇的污泥点儿，过路的摩托车司机尽管呼啸而过，几乎都不从后视镜里看我一眼。我只好沿着墙根走，总会撞到兰州拉面馆一口外支的大锅，热气罩过来，仿佛是我在梅陇踩上了祥云。

   也有运气好的时候，我拎着装有洋芋的塑料袋，老远看见马路对面一个男人冲我扑过来，瘦小精干的，并不左右看车，一味往我这边跑，两条胳膊奇怪的并在身体两侧，仿佛是上紧了发条的木偶。等凑过来，没说话就先笑了，笑起来上嘴唇是朝上挑的，“呵呵”的那种，有点儿憨。一不留神，你可以把他认作梅陇的任何男青年，而稍微留神，他就是我的男友穆机灵。

    我和男友穆机灵像好多身处梅陇的恋人那样相爱着，“买套房子、守候一生”的理想还没建立，因为相爱的程度似乎还没如此彻头彻尾。彼此都有各自对未来的设想，只有小部分是和旁边这个人分享的。但眼前的清苦加重了感情的分量，再说互相也都没有太大的朋友圈子，还总有些琐事纠缠着，只好常常想：“得了，眼前这个还凑合吧。”

   但没准儿哪天谁经历了什么坎坷，比如穆机灵的程序码被主管否决了，我的女同事穿了件名牌的裙子。我俩的心情都会变糟，对方却又帮不了什么忙，则又会嘀咕：“不成，不能跟眼前这人凑合太久，亏得慌。”

    我和穆机灵中间有根绳子彼此镫着，屁股对着屁股，都想逃，可这根绳子目前还算牢靠。要知道，这是一条神圣的爱情之绳，至少我在梅陇的这时候，镫不开它。或者在没有下家之前，有那么一条神圣的，也能权且满足。

   穆机灵，这个叫法很有些不庄重。

   一年前，我以高中老同学的名义到火车站接穆机灵的时候，他还叫穆达，我们已经六年没见面，我也想不起穆同学的模样了，直到一个身材矮小、嬉皮笑脸的男人闪转腾挪得冲我扑过来，我才确定来人大概就是穆达。

    我后来很久都不曾忘记穆达向我冲来的场景。他穿着白色衬衫，却把红色旅行箱扛在肩头，他在嘈杂的人群里如用一只上了油彩的泥鳅，等跳到我跟前却仍气息平缓，没说话先裂开嘴笑，成了一只上了油彩的快乐的泥鳅。

   我确定就是那刻喜欢上穆达的。当时我刚失恋不久，脑子里全是前男友冷艳的后脊梁，而穆达如此朝气蓬勃的奔向我，仿佛我是一座大宝藏，这让我怦然心动。

    怦然心动，确实迷惑过很多感情丰富的年轻人。所以，我把穆达引见给我的朋友们之时，大家都并不看好。有些人说：“你可真没创意的，满世界忙活了一大圈，最后还是跟个高中同学。”也有人说：“唉，瞅他这身高，还黑不溜秋的，你果真是冲昏了头。”

    我那些女性朋友，多数都不愿意看到我有好日子过，从而有机会揭批我的不幸，揭批你不幸的时候，都特别真诚的，像是要跟你一起追求幸福。这，真是个永远的悖论。

    我和她们一样，喜欢从别人的坏处里印证自己的好处。我们彼此是那么需要，几乎就是那种最要好的朋友。

    穆达是在我们搞了那个之后，开始叫穆机灵的。这个名字的由来跟那件事并无必要的关联，虽然如有关联会让人兴奋。但只是在那个之后，我说：“穆同学，以后我叫你穆机灵吧！”

   “为什么？”他瞪大眼睛问，赤身裸体的，成了只光溜溜的、清澈的泥鳅。

   “就是突然觉得叫这个好玩儿!”

   “那我该叫你什么呢？”穆机灵问

   “程艾艾，不许叫别的。”

   “为什么？”

   “别的不好玩儿。”

   “为什么？”

    ……

    穆达成为穆机灵之后却一点儿也不机灵了，他开始喜欢不断的问为什么？像是我带到这个世界上的一个小宠物，比如一只泥鳅。我把他关在我的小笼子里，拎着在梅陇和梅陇以外闲逛，至少是不孤单的，该吃中午饭的时候，我把笼子举到眼前问：“嗨，我们去吃小笼包？”

    他在笼子里点点头，不说话，只是笑着，安详的模样让我觉得幸福。

    穆机灵“诞生”以后，我就有了正式男友。为了表示我们的恋人关系，或者是节省房租，我们很快搬到了一起，

    给一些朋友群发短信说：“现搬梅陇，与男（女）友同住，预约光临，以免尴尬！”。放下手机，我们俩会翻身躺到床上，观察我们的新家，畅想我们的爱情。

    翻身，这个词用得很奇怪。其实情况是这样的，我俩当时租住的这套房子建筑面积仅有29平房，并且堆了房东大量的废弃物，美其名曰让我俩用，说这话的时候房东是一脸神圣的。可我不晓得两个橱柜、三张案板、八把椅子对我和穆机灵有什么利用价值。我们只好整日和那些破烂家具磕磕绊绊，彼此争抢空间，彼此都活得甚不容易。因此，我们大部分时间只得躺在床上，这就导致经常以激烈的方式表达感情，天长日久，那感情也就仿佛是真的了，但却沾染了过多的床色，便又值得怀疑。

   在这样的情况下，我可不愿意多分析我和穆机灵的关系。如果分析有用的话，比如我能分析出一大笔钱，给穆机灵和我分别买一套大房子，我们能够回到原来设想的上海生活，晚上香喷喷的去约会，眉眼翻飞的寻找属于上海的更为精神化的爱情，而不是躺在床上冷不丁的就腻歪起来。

    分析总是没有用的，我和穆机灵的皮鞋放在床头，是从徐家汇某个商场打折买回来的，早晨起来翻个身穿上鞋，也锃名瓦亮的，就着别人的屁股和后脑勺在地铁里公交里挤，奔往各自的写字楼，完成我们各自不搭界的都市理想。

    这可不就是我和穆机灵不得不面对的生活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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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说明：以后的小说俺可能不帖完了，都只放开头，比如那个“那谁”写完了，可结尾保密。

    也好给人留个念想，或者也许以后买到我的书时，能看见存点儿好奇。嘿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