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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年哥哥的生存危机和简单幸福
(2006-03-20 12:29:03)
十几年前，我哥哥有一幅极端性感的好身材。某个夏天，年轻的他在院子里冲凉，光着脊梁、穿着短裤，嘴中吹出当下流行歌曲的口哨。他臂膀硬邦邦的，碰一下，手指头都能被弹回来，腹部更是有八块结实的肌肉，排列整齐，英姿飒爽。
十几年后，哥哥的帅气已经被吃穿住行的琐碎事儿给遮盖了，别人都不去注意，他们总是问我哥：“单位效益还行吗？”，我哥摇头，和任何中年人一样学会了叹气和苦笑。
如今的哥哥三十八岁，在那西北小城市里的某个机械厂里做活，心灵手巧，为人豁达，是很棒的车工、钳工以及电焊工。他终年身上都有汽油和铁锈的味道，而双手的掌纹里和指甲缝间也总存着油污，估计毕生都洗不干净了。大城市的时髦女郎见到我哥准会儿捂鼻子、皱眉头，因此哥哥常年在小城里，我曾数次邀请他去上海玩，可他坚持着不出来“糟蹋”国际都市。
哥哥生性大大咧咧，加之对自己的技能过于自信，因此经常出点小事故。如电焊时不戴头盔，总是侧着头点火，被火光撩拨得经常眼睛红肿，用我嫂子的话就是跟“烂桃儿”似的。哥走路吊儿郎当，从不看脚下，某次脚底板被扎进了一枚铁钉，钉尖儿露出了脚面，那钻心的疼可想而知。前阵子，他又被一个铁棍砸了头，从眼睛边掠过去，缝了五六针，他玩笑道：就此左眼成了双眼皮儿。
因为长期的体力劳动，让他无论如何都还像是个小青年，没有“三高”和腐败肚子，每天骑着自行车仍然风驰电掣的，上下车也都是用跳。哥还年轻，哥不怕疼，哥从来没有流过眼泪，是个坚强的男人。
哥哥的工资不高，单位还经常数月欠薪，每月更要提出巨大的比例来交纳养老保险。可哥没什么怨言，他同意靠四肢吃饭的总赶不上靠脑子吃饭的，因此哥哥对薪水这码事儿很看得开，他从不在工厂争取什么，唯独争着搞一身的铁锈和各处的伤痕。
他有个妻子和闺女，大小两位女人每天争抢着看古装连续剧，因此哥哥放弃了观看所有体育比赛的机会，而遥想当年，哥哥是高中学校跳高和一百一十米栏的纪录保持者，以及校足球队的中场核心。
哥哥过日子紧巴巴的，搞不好，就断了香烟钱，因此就在业余时间和朋友打牌赌香烟。成堆的香烟赚到兜儿里，喷烟吐雾的好不自在。周末，哥偷偷买两个猪蹄子提给我爸妈，下个礼拜就又要多打几回扑克，多赌几包香烟。
哥哥性感的下巴如仙人掌，胡子直愣愣的扎人，因此我每年都给他买飞利浦的剃须刀。那是他从妹妹处得到的为数不多的奢侈品，因此专在人前剔胡须，向别人显派那国外电动机的的响声。他新买了手机，就总给我发短信，还叮嘱我要经常给他发短信，他喜欢自己的手机总能在人前嘟嘟的响。
哥哥的辛劳都堆积在钞票上，哥哥的可爱却在钞票之外的各个方面。
如果日子总这么风平浪静的，哥也还是那个哥，胸无大志，平平安安的。
可今年，嫂子的母亲得了脑瘤，自打发现就被判了死刑。老人是家庭妇女，没有医保，全靠着儿女的积蓄豁出命的上阵。哥哥因此而把几年来的积攒投得差不多了，仅仅是为了拖延死亡，为了两个月或者三个月。这不成比例的投入，像落入大海中的一两颗小石子儿，涟漪和响动都没有。
哥哥在私下里会有些怨言，可在心里憋着不能说出口。甚至他脑子里还盘旋过期盼病人尽早亡故的念头，这念头火烧火燎的闪了一下，就压了回去。哥哥不断跑银行，拿着存折手都会发抖，可在日头底下转念一想，甩甩头，就继续风风火火的跑到医院付钱。哥哥把钞票递到医院的柜台里面，看白大褂表情冷漠的接过去，放在点钞机里用几秒钟数完，那纸币清点的吧嗒声，声声敲打在哥的心里。
哥哥已然是个38岁的中年男人，是车工、钳工和电焊工，终日辛苦，香烟都要靠打牌去赢。可几年所得却仅仅能够延长一个亲人的生命，延长两、三个月。“一寸光阴一寸金”得到了最完美、最透彻的注解。但哥哥总能想得开，他说：“把老人送走了，心也安了，我有一把力气，怕个俅。”
作为妹妹，我很少跟别人提起哥哥的职业和生活，大概是因为某种知识分子的小心思作祟。但其实，我眼里哥哥处处都好。他和我生活周遭的中年男人们不一样，不像他们那么思想复杂、圆滑世故、水滑的外表底下充填着过多欲望。我总觉得我曾执著的那张文凭，那所谓混到某个阶层里的身份，实在是比较愚蠢、无聊的物件。
我周围这一切，都不如老远看到哥哥跳下自行车，单薄的身体迎过来，爽朗的笑出颧骨处的两道印子，来得利落干净。
在那遥远的小城，中年哥哥的生活在都市阔人眼里似乎朝不饱夕、危机重重。可这哥哥的烦恼虽猛烈但却单一，仅仅是钞票而已。哥哥也别无途径，只能每个月去赚相同数量的工资，因此他落实这烦恼也变得简单异常，远没有太多困扰。这可能是他的不幸，也可能是幸运吧。
十几年后，哥哥的帅气已经被吃穿住行的琐碎事儿给遮盖了，别人都不去注意，他们总是问我哥：“单位效益还行吗？”，我哥摇头，和任何中年人一样学会了叹气和苦笑。
如今的哥哥三十八岁，在那西北小城市里的某个机械厂里做活，心灵手巧，为人豁达，是很棒的车工、钳工以及电焊工。他终年身上都有汽油和铁锈的味道，而双手的掌纹里和指甲缝间也总存着油污，估计毕生都洗不干净了。大城市的时髦女郎见到我哥准会儿捂鼻子、皱眉头，因此哥哥常年在小城里，我曾数次邀请他去上海玩，可他坚持着不出来“糟蹋”国际都市。
哥哥生性大大咧咧，加之对自己的技能过于自信，因此经常出点小事故。如电焊时不戴头盔，总是侧着头点火，被火光撩拨得经常眼睛红肿，用我嫂子的话就是跟“烂桃儿”似的。哥走路吊儿郎当，从不看脚下，某次脚底板被扎进了一枚铁钉，钉尖儿露出了脚面，那钻心的疼可想而知。前阵子，他又被一个铁棍砸了头，从眼睛边掠过去，缝了五六针，他玩笑道：就此左眼成了双眼皮儿。
因为长期的体力劳动，让他无论如何都还像是个小青年，没有“三高”和腐败肚子，每天骑着自行车仍然风驰电掣的，上下车也都是用跳。哥还年轻，哥不怕疼，哥从来没有流过眼泪，是个坚强的男人。
哥哥的工资不高，单位还经常数月欠薪，每月更要提出巨大的比例来交纳养老保险。可哥没什么怨言，他同意靠四肢吃饭的总赶不上靠脑子吃饭的，因此哥哥对薪水这码事儿很看得开，他从不在工厂争取什么，唯独争着搞一身的铁锈和各处的伤痕。
他有个妻子和闺女，大小两位女人每天争抢着看古装连续剧，因此哥哥放弃了观看所有体育比赛的机会，而遥想当年，哥哥是高中学校跳高和一百一十米栏的纪录保持者，以及校足球队的中场核心。
哥哥过日子紧巴巴的，搞不好，就断了香烟钱，因此就在业余时间和朋友打牌赌香烟。成堆的香烟赚到兜儿里，喷烟吐雾的好不自在。周末，哥偷偷买两个猪蹄子提给我爸妈，下个礼拜就又要多打几回扑克，多赌几包香烟。
哥哥性感的下巴如仙人掌，胡子直愣愣的扎人，因此我每年都给他买飞利浦的剃须刀。那是他从妹妹处得到的为数不多的奢侈品，因此专在人前剔胡须，向别人显派那国外电动机的的响声。他新买了手机，就总给我发短信，还叮嘱我要经常给他发短信，他喜欢自己的手机总能在人前嘟嘟的响。
哥哥的辛劳都堆积在钞票上，哥哥的可爱却在钞票之外的各个方面。
如果日子总这么风平浪静的，哥也还是那个哥，胸无大志，平平安安的。
可今年，嫂子的母亲得了脑瘤，自打发现就被判了死刑。老人是家庭妇女，没有医保，全靠着儿女的积蓄豁出命的上阵。哥哥因此而把几年来的积攒投得差不多了，仅仅是为了拖延死亡，为了两个月或者三个月。这不成比例的投入，像落入大海中的一两颗小石子儿，涟漪和响动都没有。
哥哥在私下里会有些怨言，可在心里憋着不能说出口。甚至他脑子里还盘旋过期盼病人尽早亡故的念头，这念头火烧火燎的闪了一下，就压了回去。哥哥不断跑银行，拿着存折手都会发抖，可在日头底下转念一想，甩甩头，就继续风风火火的跑到医院付钱。哥哥把钞票递到医院的柜台里面，看白大褂表情冷漠的接过去，放在点钞机里用几秒钟数完，那纸币清点的吧嗒声，声声敲打在哥的心里。
哥哥已然是个38岁的中年男人，是车工、钳工和电焊工，终日辛苦，香烟都要靠打牌去赢。可几年所得却仅仅能够延长一个亲人的生命，延长两、三个月。“一寸光阴一寸金”得到了最完美、最透彻的注解。但哥哥总能想得开，他说：“把老人送走了，心也安了，我有一把力气，怕个俅。”
作为妹妹，我很少跟别人提起哥哥的职业和生活，大概是因为某种知识分子的小心思作祟。但其实，我眼里哥哥处处都好。他和我生活周遭的中年男人们不一样，不像他们那么思想复杂、圆滑世故、水滑的外表底下充填着过多欲望。我总觉得我曾执著的那张文凭，那所谓混到某个阶层里的身份，实在是比较愚蠢、无聊的物件。
我周围这一切，都不如老远看到哥哥跳下自行车，单薄的身体迎过来，爽朗的笑出颧骨处的两道印子，来得利落干净。
在那遥远的小城，中年哥哥的生活在都市阔人眼里似乎朝不饱夕、危机重重。可这哥哥的烦恼虽猛烈但却单一，仅仅是钞票而已。哥哥也别无途径，只能每个月去赚相同数量的工资，因此他落实这烦恼也变得简单异常，远没有太多困扰。这可能是他的不幸，也可能是幸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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