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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山水庭院》(2006)

(2023-07-26 12:44: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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汤凌

文化

分类: 山水庭院

散文:《山水庭院》(2006)

汤凌



1、仙鹤岭

    仙鹤岭其实没有名字,因山形极像一只展翅飞翔的仙鹤,我称之这仙鹤岭。岭,是家乡对于较高的山的称谓,如明山岭等。让我奇怪的是,仙鹤岭前后左右的人们都知道这山形像仙鹤,却没人为它命名。
    仙鹤东南飞,身子和头之间是圆润的曲线,全身长着矮的四季常青的油茶树,头上单单生长了十来株高枞树,那是仙鹤翎。仙鹤双翅舒展,左翅的尽头是田野,右翅尖是中小学,翅尖之外,是我的村庄,一条碧绿的小溪如带般绕过村子。最高处是仙鹤背,站在仙鹤背上,四周尽收眼底,风吹来,有乘鹤飞翔的动感。
我曾无数次登临仙鹤岭,来寻找这乘鹤东南飞的感觉。
    传说,某位县令坐轿路过,远远见仙鹤岭,便令停轿,以示尊重。又云,古时候的仙鹤,“日拉金,夜拉银”。仙鹤身后,有几个圆圆的大石头,人们说,那是仙鹤蛋。
    仙鹤右翅上,有“祖山”,是村里的历代祖先的永久居住之地。当年,祖先们选取此地,不知是否取了“羽化登仙”之意?


2、《童年的游戏》

    滚铁环。铁环各式各样,大多是用小钢筋做成,拿一截小钢筋,请铁匠师傅接好,是上等铁环。其次水桶箍,取下破旧水桶上的箍,用砂布打磨光鲜,水桶箍大小轻重合适,也受孩子欢迎,但这种铁环不易得到。也有用五号铁丝做铁环的,但是太轻,滚动起来不方便。滚铁环比赛,一是比速度,在禾坪两端划上起始线和终点线,推动铁环,先到者胜出;二是过田埂,选择杂草丛生的田埂,推铁环过,铁环不脱铁勾者胜出。还有一种是过长板凳,把几条长板凳接成长龙,把铁环滚过板凳而不掉下来者胜出。相对来说,后两者的技巧性比较高。记忆中,很少有人能把铁环滚过四条板凳的。
    打纸炮。有的地方叫“打方块”。把纸叠成方形,一面平一面为十字交叉,以区分正反两面。一方把“纸炮”放在地上,另一方用“纸炮”砸它旁,用着地的气流把它掀翻为胜,胜的一方可把那“纸炮”赢为己有。小的时候纸少,我们经常成群结队去学校的垃圾堆捡纸,要是捡到方方正正的报纸,比捡到元宝还开心。最期望是捡到水泥包装纸,用这种纸做出的“纸炮”,方正,有厚度有硬度,手感好,是“纸炮王”。
    斗鸡。这里说的“斗鸡”不是真的拿两只公鸡来斗(我们还没有这么奢侈的游戏)。单腿站立,一只腿屈起,用手扶住脚踝,架在站立的大腿上。双方用屈起的膝盖互斗,先松开手的或双脚着地者输。也有群斗的,几个人做一边,战至最后一人不倒的一方胜出。这种游戏暴力色彩浓,只男孩子玩。小学时,课间休息玩,放学后玩,偶尔也会有人受伤,但大家还是乐此不疲。但这种游戏现在不见人玩了,大约现在的孩子贵重,家长们害怕受伤。
    踢毽子。把废大电池的负极铁片拆下来,打好孔,用线把彩色的公鸡尾毛扎上去,铁片间略有空隙,踢一下,发出清脆的铁片撞击声,女孩子们把“毽子”做得既好看又好用。“斗鸡”是男孩子的专利,踢毽子是女孩子们的专利,要是男孩子去踢毽子,准会被同龄人嘲笑。现在商店里的毽子也做得很是精致漂亮,却很少见有人踢毽子了。
   看花书。“花书”,学名连环画,也叫小人书。那时候没有电视,小说又看不懂,“花书”是主要的休闲读物。那时“花书”多,流传甚广,属孩子的禁书。常见的花书有《三国》系列、《西游》系列、《杨家将》系列,还有《铁道游击队》、《江姐》等革命战争题材类。看“花书”成风后,老师、家长便极力收缴,于是我们便转入地下阅读,“花书”算是我们小时候第一批的“地下读物”。我最难忘的一本“花书”是《神灯》,那是我节约两根冰棒的钱,和同村的小伙伴合伙买的。我记得那本《神灯》价格是一毛五。买下后,我们兴奋地躲进山坡上的油茶树下看了两遍。后来,那书由我们轮流保管,并用它向伙伴们交换回不少的“花书”。我不知道为什么家乡把“连环画”唤作“花书”,难道是看了它,便让孩子们花了心,不能认真读课本之类的“正书”?
   成三棋。在地上划一个方框,在方框里划一个小方框,在小方框里再划一个小方框,用线把四只对等的方框角连接起来,把每条边的中点也用线连接起来,这就是成三棋的棋盘。下棋双方各用棋子在线条的交叉点上落子,以阻对方棋子三粒一线和使自己棋子三粒一线为目标(下法与现在常下的“五子棋”一样)。“成三棋”随处可下,老少咸宜。在山上放牛,聚在一起休息,只说一声,来,下盘成三棋。就地划棋盘,棋子也就地取材,石子、土块、小木棒等,双方能区分即可。在孩子们的眼里,村里下成三棋最厉害的是放水鸭的大爷,与我们对垒,只几步就赢了(其他的大人,是不屑与小孩子下成三棋的)。他肩上有一个鸭蛋样的良性肿块,按宿命的观点,是因为卖鸭蛋过多的原因。
    跳房子。跳房子的游戏比较普遍,就我所见,象滚铁环、踢毽子一样,流行在儿童中。家乡的跳房子略有不同的可能在于规则——其实各地不同的,可能也只在于游戏规则。跳房子有简单型和复杂型两种,简单型的是“田字房”,复杂型的是十几二十层的“多层房”。在“多层房”里一级一级地跳过去,再一间一间地买过去,直到将画在地上的白“房子”卖完。有趣的是,在没有“商品房”这一概念的时候,我们儿童早已将虚拟的房子商品化,作为游戏中买卖的产品。


3、《碓·推子》

    “碓”是一个古老破旧的梦,与其它古老的事物一样,现在很少有人提及了,这个以前挂在民众嘴边的字,也渐渐趋于生僻,只见于某些小地名中。功用,似乎是事物存在的理由。“碓”,功用价值消失,它的存在便失去了意义,成为少数人偶尔触及的回忆。
     关于“碓”字的检索,最著名的或许在《坛经》,其时六祖慧能初见五祖,二人初次对话后,五祖对慧能很赏识。经中写道:

     祖云。这獦獠根性大利。汝更勿言。著槽厂去。慧能退至后院。有一行者。差慧能破柴踏碓。

      碓是舂米用具。在我老家村里,有一间碓屋,一架碓:一根粗大的方木,一头绑了圆柱形的石碓,洼形的石臼埋在地下,长形方木中间做一个支点,人在另一头,把石碓踩起,石碓“吱呀”一声抬起,然后松开脚,石碓“嘭”一声落进石臼,如是反复,直至把石臼里的米舂熟。经文里的“踏碓”,间接写到这碓的使用方法。
     村里的碓屋是公有财产,家家户户轮流使用。到我小的时候,村里已有柴油碾米机,已不大用碓屋了,只是过年前用来碓细米粉,用作过年的米粑。也碓小麦粉。据爷爷说,以前我们村里的碓屋是这一带最好的碓屋,周边村里的人也会来这里碓米。但我见到它的时候,已破旧得不成样子。记得每到过年前,奶奶和妈妈便拿上细孔米筛和两个小箩筐带我去碓米的情景。踏碓很好玩,我经常不辞辛苦地卖力地帮她们踏碓。后来拉通了电碾米机,米粉、小麦粉碾得又细又快,碓屋便没人用了,成了我们捉迷藏的好地方,再后来,碓屋终于被拆除,砖瓦作为公共财物分给了每家每户。碓屋,成了一去不复返的记忆。
     “推子”是家乡方言,学名叫“磨”,剥谷壳用的,和“碓”一样,现在也消失了。石头“推子”叫“石磨”,石磨至今还有人在用,比如做过年豆腐,因为电动碾米机碾出来的粉子远不如用石磨磨出来的细腻。
     剥谷壳用的“推子”比石磨大,而且轻,否则放谷子进去,出来的不是粒粒可数的米粒,而是糠粉米粉混合物了。用竹篾编成上下两个圆筒,中间填上糍实的熟黄土,在黄土面上安装一条条竹篾,合在一起,就是剥谷壳用的“推子”了。
    村里最大的老屋是“四大进”,建于光绪二十四年,记忆中“推子”放在下四房东头大厅的栋梁下,使用前,有时得进香烧纸线敬神请出,也有作揖请出的,用完后移回原地。有一次,有小孩捉迷藏时移动一下“推子”,当晚便肚疼不止,医药无效。后经老人提醒,才知道是因为他曾移动了“推子”,而“推子”上方的栋梁下,有一个风水“犯”。放在“犯”下的物品,是万不能轻易移动的。我也曾在一次捉迷藏的时候移动过“犯”下的风车而闹过肚疼,后经进香烧纸线才止住。只是至今我还未弄明白“犯”为何物,会有如此神秘的力量?我想,也许可以从楚地民间的“巫”文化中去寻找一些原由。


4、《补锅》

     钢锅铲生铁锅,成天碰磕,总有磕破的时候。铁锅破了洞,只好把锅尽力倾斜着在灶上炒菜,于是大家便念叨,补锅的人咋还不来呢?爷爷引用了一句旧小说里的话表达过此时的心情:如久旱之望云霓。在那焦急的情况下听他用私塾先生吟诗般说出来,别有意味。
     终于,补锅人来了。补锅人是一个高高壮壮的中年人,挑着炉子风箱等用具,带着个小徒弟。先在村口不慌不忙中气充沛地唱一声:补——锅喽。而后才悠悠然地进村,那份自信,象是进自家的门。村里的人们听到他的声音,刹时奔走相告,孩子们不玩了,妇女们牌也不打了,忙活活地回家拿破了洞的锅,菜锅、大炒锅、猪食锅都有。补锅人的到来,象画家给宁静的水墨山水画里添了一群牛,宁静的村子突然间生动起来。
     补锅人仍然不慌不忙,放下挑担,去水田里打来泥巴,糊灶,架炉,起炉。一面嘻嘻哈哈地与大家聊天,说东村西村的新闻。补锅的煤是上等好块煤,乌亮,外形精致,腻不溜手,我们经常忍不住偷一两块来玩。起炉了,补锅人把小块的生铁锅片放入埋在燃得正旺煤炭里的陶窝中,小徒弟便使劲扯风箱。慢慢地,生铁片熔化成铁水。补锅架好破锅,用小铁钎把破洞钎好,把破同周边的煤烟擦净。左手拿一片圆形的沾了湿泥的厚布,右手用铁钳夹出陶窝,把铁水小心翼翼地倒在布片上。厚布上布了柴灰,通红的铁水滚在布中央,像滚在荷叶上的水珠,很漂亮。接着,放下铁钳,拿起准备好的湿布卷,阻在锅外洞口,左手把铁水往破油上糊,只听“兹”的一声长响,便大功告成。补锅时万不能讲话,怕分了他的心(铁水滚到手上可不是好玩的)。于是全场静默,那一声湿气茂盛的“兹”显得格外悠长响亮。之后,人们又从宁声摒气的紧张中解脱出来,谈笑风生了。补锅的长裂缝难度最大,常常要忙上好一阵子,看起来也最过瘾。
     那时还在流行《打铜锣》、《补锅》的花鼓戏。湖南出名的花鼓戏,当数《刘海砍樵》、《打铜锣》、《补锅》三出,其中《打铜锣》、《补锅》最受欢迎,就连我们小孩子,也能张口便来两句。打铜锣补锅,打铜锣补锅,念叨得多了,成了口头禅,分不出是一出戏,还是两出戏。于是便争论,请大人来裁判。著名歌唱家李谷一便是唱《补锅》中的兰英而成名的,不过,后来她不再唱《补锅》,改唱《难忘今宵》,但每当她在央视的春晚亮相,老家人都会兴奋地指指点点:你看你看,是李谷一。然后“胖了”“还不见老”地评头论足。
    戏曲里,京剧是大餐,昆曲是甜点,豫剧是果盘,湖南花鼓戏则是火爆的辣椒,锣鼓钹锸喇叭梆子二胡,直通通地响。花鼓戏来源于民间的山歌、民歌、哼唱,其取材的民间生活趣味,在《打铜锣》、《补锅》中表现得更是明显。“补——锅咧”,花鼓戏中的这声吆喝,活脱脱来自走村窜巷的补锅手艺人之口。有时看大戏,来了补锅人大叫“补——锅咧”,分不清戏里戏外。戏在生活,生活即戏。
    还有一种专补锡壶的手艺人。锡壶是家乡的酒壶,家家户户都有一两把。补锡壶的手艺人来得很少,我也见过。想来排场远不如补锅有趣。“锡”在老家读做“xia”(阴平),有人读成“梯”音,大约是把“锡”与“惕”混淆了,或是不认识“锡”字,便胡乱用“惕”字音代替了。用老家的话说,这人是个“白(ba,阳平)字先生”。
    现在,这两种手艺人都没有了。锅破了,买一个去,铁锅、铝锅、电炒锅、砂锅,商店里应有尽有。


5、《货郎·耍猴人》

    两个黄鹂鸣翠柳,一行白鹭上青天。窗含西岭千秋雪,门泊东吴万里船。
    好诗。好景致好气韵。只是后两句跳得太快,不好懂,不好懂没关系,能在朗朗上口中体会到气韵就行,比现在的白话诗好,现在的所谓诗人,吃着白米饭,却一个个悲天悯人地无病呻吟。
    说是写货郎,脑子里却不自觉冒出杜甫的这首诗。记忆里的货郎只有春天才来,而且是阳光明媚的日子才来。货郎来时,我们正大声的唱着这首诗。货郎是春天的货郎,拨浪鼓是春天的拨浪鼓。“咚咚咚”,无须叫唤,拨浪鼓便是最有力的号召,立即会有大群的孩子兴奋地围上去。诗也不唱了,泥也不玩了,跳啊跑啊,“卖杂货啦卖杂货啦”,为他作义务宣传,比唱诗还卖力。
    货郎是移动的商店。有卖针头线脑扣子顶针的,有卖气球小喇叭玩具的,那小小的货担,在我们眼里,简直是五彩缤纷的百宝箱,看着眼馋。虽然我们从货郎进村时便缠着大人买这买那,但大多数的人不能如愿以偿,因为大人们舍不得花一角钱去买这无用的玩具,但我们跟在后面,能一饱眼福也是好的。记得祖母曾几次满足过我的愿望,拿着彩色的小气球,我屡屡成为小伙伴们羡慕的对象。如果来了卖米糖的货郎,便是我们的节日了,因为米糖是可以用米来换的。一筒米可以换几块米糖。米糖藏在货担的糯米粉子里,眼巴巴地看货郎从细细的糯米粉子掏出圆圆的米糖,把粘在米糖上的粉子拍干净,不等他交到大人手里,直接一把抢过一块,转身便跑,唤也唤不住。米糖粘牙,腻甜,有嚼劲。
    耍猴人却不常来,一年大约来两三批吧。有时是一个人,手里牵着一大猴,肩上背着米搭裢,站着一小猴。有时是一家人,大大小小三五个人牵着大大小小三五只猴。三五人分工合作,先在禾坪里摆开场子,敲锣的打鼓的玩猴的,拿着盘子向团团围观的人要钱粮的,有马戏团的作派。一个人玩猴方便,牵了猴站在禾坪里,吆喝着让猴使劲作揖翻跟斗,但围观的多是小孩,没有钱也没有米,于是他只好沿家挨户地上门献艺了。这种耍猴人其实与乞丐无几了。记忆里有一位六十多岁的孤身老汉,身材敦实,腰板挺直,面色红润,很有一股威严气势,他与别人孤身耍猴人不同,只在村里的公用大厅里耍,我们建议他去挨家挨户地走,他象是没听见,没有去,结果空手出村了。


6、《看电影》


    天未擦黑,人们便早早在禾坪上竖两根杉木,扯开银幕,架上放映机,这就是乡村的露天电影了。放电影的是公社的电影队,隔一阵子就到各村各组轮流放映,为丰富人民群众的文化生活服务。放映员是公社文化站的人员,公社的秀才。影片不见有太多更新,放得最多的《地道战》、《铁道游击队》、《渡江侦察记》、《智取华山》之类的战争片,但每次放映,还是人满为患。每次看电影的也是同样的人,但乐看不疲。到我能看电影的时候,已出了《乐山的大佛》、《第一滴血》之类的动作片,特别是《少林寺》、《南北少林》,更是风糜一时,只要听说有这两个片子,十里地外都成群结队地赶去看。李连杰取代杨子荣成了我们的真正英雄。甚至,我和小伙伴们信誓旦旦地要离家出走,去少林寺学武术。但终于没有去,便躲在山上学习电影里的李连杰胡乱打沙包、练棍。有人把自家的晾衣杆锯断作棍用,有人把家里的米布袋偷出来填上黄土作沙包,结果被父母发现,一顿好打。
    娱乐活动少,便找电影看。平常在集上、路上碰着熟人,便打听,“喂,哪里有电影看?”“下月初在王家大屋有。”于是回来兴致勃勃地转告其他人,并托王家大屋的亲戚去确认消息,落实具体放映时间和片名。村里要放电影了,便早早让小孩去请邻村的三姑六婆。“今晚我湾里放电影,晚上来看啊。”“好啊,什么片子?”“《少林寺》。”“好,帮我们占好位置。”与北方平原的数姓杂居成一大片村落不同,家乡的村子依山而建,以姓氏划分聚居,村子人家几户至几十户不等,于是地名就多了,有称“湾”的,如“汤家湾”、“吴家湾”,有称“塘”的,如“樟木塘”,有称“屋”的,如“王家大屋”,有称“背”的,如“王家背”、“刘家背”,有称“家”的,如“火田刘家”、“大屋刘家”。等等。但在在对话口语中提及自己和对方的村子,统一叫“湾”,如我“湾里”你“湾里”。很有意思。
    到看电影那天。早早收工,早早吃了晚饭,过节样地换上新衣,扛上长凳短凳,高高兴兴地出发了,路上遇着邻村去看电影的人,两股队伍便合成一队,在某个路口,又遇上一队人,渐渐地,队伍愈来愈浩大,终于浩浩荡荡地汇入放电影的村子。如遇上好看的电影,或许有上千人。场上人太多,后面的人看不见,便站在凳上看,还有人爬到树上看的,更有不少人坐在银幕背面,看“反电影”。想想,要是在自己村里放映,或在放电影的村里有亲戚,舒服地坐在场中心的好位置,是多么幸福的事。
   看电影的人并不都认真看电影,电影看过多遍了,聚友,看人,图个热闹——乡村很少有这样热闹的时候。卖瓜子的,一毛两毛钱一包,卖油炸货的,要是夏夜,还会有背着大泡沫箱卖冰棒的,白糖冰棒4分钱一支绿豆冰棒5分钱一支。小孩子们在人群里追打玩耍,兴奋,大人们聚友交流新闻年成。小青年们是有座位也不会坐的,三五成群地在人群边缘游走,嘻笑打闹,看女孩子,评论女孩子。女孩子们都认真打扮过,也不坐,三五成群一声不响站着看电影,偶尔也低头小声地笑谈几声,其实大半心思也不在于看电影。终于发现了漂亮的女孩子,几个村的小青年便围拢去,大声说话,冲她打唿哨,引她的注意。有时小青年之间不免起冲突,一来二去,打架也是有的。更有之前有过节的,要是碰上了,准要打架。所以,青年们去看电影,早就分析好了对手会不会去,会有多少人去,要是遇上了,打不打架,如何打,打完了如何跑。对他们来说,看一场电影,就是策划一场小战争。电影场上打架,远比电影有趣,围观的,真劝架的,假劝架的,起哄的,趁机揩女孩子油的,全场刹时生动起来,银幕上的电影早没人看了。事不关己者大笑曰:那边正上演“真人武打片”。
   一场电影,大多数时候是放两个片子,片子早准备好了。有时也放映三个,叫“放加片”。如遇上新的好的片子,碰巧又是甲乙两个电影队同晚放映,于是他们便商量好,甲第一个放映乙第二个放映,乙队放映完后,立即派人去甲队取片,叫“放跑片”。我第一次看《少林寺》,便看的是“跑片”。第一个片子放完后,电影队需到十几里地外的沙坪村去取《少林寺》,足足等了个把小时,放映员把第一个片子的精彩部分连放了两遍。但几乎没有人退场——放映员早就把《少林寺》描绘得令人神往了。那时我还小,等待中竟趴在凳子上睡着了,直到被“跑片”到来的欢呼声惊醒。
    电影放完,或电影即将放完,人们开始渐渐退场,几股人流随村道四散流出村子,一一流回各自家里。人声鼎沸之后,电影场突然沉寂下来,放映机上方的大灯孤家寡人地亮着,瓜子壳、冰棒棍、冰棒纸、稻草、废纸,满地狼籍。放映员在收拾放映机和银幕,也许还会有一两个村人,打着手电,用棍子拨拉地上的垃圾,希望能拾到几件人群拥挤时丢失的有用物件。
    这时的村庄,分外宁静。



7、回忆枫树

    隔溪的村庄旁有两株老枫树,枝繁叶茂,高接云天。巨大的躯干,须五六人才能合抱,树根裸在地面,如一只大爪,有力地抓入土中。
    两树相距不远,一高一矮,一笔直苍劲一略扭曲身段斜倚,枝叶相交,远看,如一对亲密夫妻。其实,我们也叫它们夫妻树。植物有情,我认为这是存在的,不过现在还找不到科学依据而已。如家乡有不能随便当面讲稻谷瓜果坏话的告诫,否则它们生气,影响结果。
    这对夫妻树不知渡过了多少漫长的岁月。我小时候见它们的时候,它们已进入老龄。
    老了的枫树,枯枝多。时不时掉下几枝,村人便检作柴烧,但没人胆敢爬上树去砍枯枝。据说它们已成精。据说曾有人爬上树去据过枯枝,结果大病一场。
    枫树顶有三个大的老鸦窝。窝由树枝架成,象有巢氏的家。常爬树掏鸟窝的我们曾不解地问大人们,为什么不上去抓老鸦?便得到正告:这树是树精,不能乱爬。老鸦或许是看中了没有人敢爬枫树的缘由,每天轻松地生活在上面,过得很自在。
    枫树的枯枝愈来愈多,日益明显地老态龙钟,终于,慢慢地死去。先是那略矮的妻树,妻树完全死后,夫树一年不如一年,五六年后,也完全失去生机,死了。死了的枫树,去向不明。每年回老家,见他们的尸体体积一年比一年小,现在,只能见到夫树的一点点树桩了。
    这两株枫树长在一条必经的路旁,因为传说中的树精故事的原因,年幼的我每次经过,内心都会生出恐惧。我从未近距离地接近过它们,更没有摸过。
    零星的枫树精传说隐约在小孩中流传,没有情节,没有结局,但神秘得让人越发畏惧。我记得的碎片还有两个,一是雷击事件,枫树曾多次遭雷击,雷击时的枫树曾发出吼声。一是烧香事件,某人得了怪病,说是得罪了枫树精,于是去树下烧纸钱烧香地陪罪。那村庄人家如有小灾小病,有时会去枫树下烧香敬树精。
    枫树,有如凛然不可侵犯的神灵,以其睚彘必报的性情维护它们的尊严和它们的生存空间。我完全理解它们在手持刀斧的人类中的生存之道。


8、《精忠岳传》

    那时家乡流行的,多是《精忠岳传》、《呼延庆出世》、《呼延庆挂帅》之类的平话。祖父都精读过,按家乡人的说法,他是“读古书的人”。
    小的时候,我常听他讲故事,印象最深的是《精忠岳传》。
    我睡在床的另一头,每晚听他讲一小节。
    且说岳飞母亲抱了岳飞,被他父亲放在一个大木桶里,随水而漂,天上下大雨,眼看木桶里的水越来越多,母子二人即将沉到河里,突然,飞来一群大鹏,张开翅膀,为他们遮雨……
    第二天放学后,我便坐在教室的课桌上,神气地对几个小伙伴讲故事:
    且说岳飞和他母亲在一个大脚盆里,在水上漂,天上下好大的雨,脚盆里的水越来越多,马上要沉下去,好危险!突然,飞来一群大鹏,张开翅膀,为他们遮雨……
    我其实是一个拙劣的转述者,往往忘记人物和情节,为了不失面子,便随心所欲地撰改。小伙伴出神地听,他们不知道故事的对错,只是听,并在紧要处十分配合地惊呼。他们的入神的神色和惊呼声抬升了我的骄傲和随心所欲。于是,我成了创造者。
    且说牛皋那天吃了酒。本来那酒只能吃三碗,但牛皋吃酒厉害,一下子吃了三十大碗。(我一面比划碗的大小,以示碗的确很大。)但他没醉。拿了铁鞭,摇摇晃晃地往山上走。那时已经是晚上,月亮大。突然,跳出一只大老虎,牛皋对它说,好啊,正好可以吃虎血。说完,一铁鞭打过去,老虎大叫一声,倒地死了……
    他们便轻叫,啊,好厉害。
    嗯,当然厉害了,后来那个金国四太子就是他打死的。
    哦哦。他们连连点头。
    有一天,我神秘兮兮地对小伙伴们说:你知道岳飞是谁杀的吗?
     你昨天讲过了,是秦桧。
    不是秦桧。是皇帝。望着他们惊讶的神情,为了加重说服力,我实话实话:是我爷爷说的,书上没有。
    书上有没有其实没关系,祖父说没说也没关系。在小伙伴们面前,关键的是,这话是我说的。


9、阅读与书

    当阅读即将成为有目标的行为,将自成系统。这个系统在一定的时候无需你去选择。春节前,准备以下阅读:

   荣格 《向死者的七次布道》
   卡夫卡 《城堡》
   福克纳 《我弥留之际》
   乔伊斯 《尤利西斯》

    其中卡夫卡《城堡》四年前读过,算是一次比较认真的阅读。乔伊斯《尤利西斯》今年上半年断续读过,没有深入,但比翻看要深。此两本得重读。而其他几本则没见过,得去书店找找。
   有朋友藏书甚丰,房子小,几乎无处摆放。以前,我有时过去蹭点书看,但此人小器,最怕人借书,尤其防着我。每次,他都会指着贴在墙上的“好书如梅,恕不外借”八个斗大的毛笔字给我看,以示提醒。他的字写得不好,这八个字更是差极,点横撇竖捺,无一笔周正,似是专为我草就。于是以后便去得少了。
    架上藏书,多是摆设。读书之人爱书,有人患有购书癖,此病与女人购物癖同。真真空耗财力,不如借给真读书的人看。
    牢骚发完,想想,还是买书好。有目的地买,需要哪本买哪本,买一本读一本,读一本有心得一本,爽。
    但上列四本书都不是等闲之书,估计读不完。若读不完,留待春节后读。之后,还得找一些这几本书的研究书来翻翻,看看与我心暗合者否。


10、虎子

    虎子在麦地里奔跑。
    才收割的麦地,弥漫着温润的麦竿的清香,蚱蚂等各类虫子失去了麦林的庇护,慌慌张张地飞来蹦去。长长的麦茬硬生生地扎人,但虎子不怕,兴奋地跑来跳去,追逐着它并不食用的虫们。
    我在放牛。牛甩着尾巴,在麦地里默默地吃草,对兴奋的虎子不闻不见。牛更关心自己的肚子。但虎子对牛的漠视忽然有了意见,跳到牛的面前,对牛“汪汪”大叫几声,牛莫名惊诧地抬头看看它,继续低头吃草。
    虎子怒了。身体后挫,毛发竖起,呲着牙,对着牛“汪汪汪”连续大叫。这是它与它的同类决战的架势。
    此时,牛不再沉默了,它盯着虎子看了一眼,猛然低了头向它顶去。虎子灵活地闪开了。牛掉转犄角,又顶。虎子慌忙再闪,寻了机会,斜剌里落荒而逃。牛也不追,气乎乎地甩了甩头。低头吃草去了。
    虎子跑了一段距离。回头见牛没追上来,便垂头丧气地停下来。站在那里,看一眼牛,看一眼坐在田埂上的我,看一眼麦地里的飞来蹦去的蚱蚂。忽然很灰心,低了头往回走。
    我叫一声:“虎子。”
    它立住身子,看着我。
    我又叫一声:“过来。”
    它慢腾腾地转了身,极不情愿向我挪来。趴在我身边。
    我抚摸它绒绒的黑色的毛,对它说:“你玩得好好的,惹牛干什么?这牛你惹得起么?它比你大那么多,角顶过来,你经受得了么?”
    虎子在我的抚摸下渐渐安静下来,渐渐的恢复了精神,继而英雄般地坐了起来。
    我们一同看牛。牛甩着尾巴,若无其事地吃草,除了草之外,它似乎对别的事漠不关心。


11、无名狗

    它是虎子的母亲。我们把它从邻居家抱来的那一天起,便成了我们家的一员。那一天,它才断奶。
    家乡抱狗的过程有意思,有些像乡村说媒。
你家的狗要生了啊?是啊。帮我留一只吧,看看屋。好啊,到时你来捉回去。说定了啊。说定了。
    你家老二今年多大了?明年十九了。说了人家没?还没啊。嗯,是可以说人家了。我这里有个人家,你看要得不?……嗯,可以看一下。那好,这两天她有空,哪天让他们去镇上见一下面不?说定了啊。说定了。
    我曾给它取了个名,叫虎子。这是从电影里学来的。但它实在不勇猛,与我喜爱的电影里的虎子相距甚远,失望之余,便把这名字转送给它的勇猛的儿子了。它便与村里其它的狗一样,成了没名字的狗,唤它时,冲它叫一声“嘿”或“喂”。无论多么嘈杂的环境,它都能分辨这声叫唤,准确及时地跑到我跟前,摇动尾巴,得意地看着我。和我一样,它对自己的准确分辨能力很满意。
    村里吃饭集中。天气好时,大家装了满满的一大碗饭,聚到禾坪上来吃,边吃边摆龙门阵。狗们便也聚在我们中间,捡些残饭剩菜。有时便逗狗玩,夹起一粒饭,对坐在跟前的眼巴巴望着我们的狗扬起。狗便站起来,盯着筷子尖上的饭。我们说“嘿”,抛起饭粒,狗跳起,半空中接着饭粒。吃着饭粒的狗,炫耀地向主人摇尾“呜呜”两声。我们便大笑,夸它表演得好。
    有时也偶偶来一下恶作剧。悄悄倒转筷子,在地上夹了一粒小石子,装模作样地在碗里停留一下。叫一声“嘿”。狗照例站里来,准备自己的常规表演。我们抛起饭粒,它跳起。只听见“嘎嘣”一声响,狗疼得连连惨叫,夹了尾巴在地上转圈。我们笑得更响了,它的狼狈相比得意的模样让我们更开心。
    它是一位成功的母亲。每年尽心尽职地生育和哺乳几个孩子,并无悔地让自己才断奶的孩子被人抱走。它是一位诚实的看护者,每天的绝大多数时间都守在自己的村庄和家庭。记忆里唯一的一次外出差点让它客死他乡。
    那年,父亲去走亲戚。它突然心血来潮,跟了父亲去,父亲赶了多次,但灭不了它想出去见世面的热情。一路上,它既紧张又兴奋,东闻闻西嗅嗅,不时窜到路边扑蝶逐虫。父亲一路呼喝,才没有使它忘乎所以地走失。但最终它还是走失了,没能跟父亲一起回来。父亲在亲戚家吃了饭回来,把它忘了。回来才醒悟:狗没跟回来!
    那是一个三十多里外的村庄,沿途树木从生,村子也多,等着吃狗肉人也多。我们指摘父亲的时候,已经失去了找回它的希望。那几天,少了狗,家里突然冷清了很多,我们甚至已决定再抱一只狗回来。但五天后,狗却意外地回来了,它骨瘦如柴,神色萎顿,后腿瘸了,伤口皮肉外翻,爬着苍蝇。进家门便躺在地上,哀哀地看着我们。惊喜之余,为它做稀饭,清洗伤口。五天之中,它经历了怎样的险恶,我们无从知晓。但从它进门时的眼神里,我分明看到了劫后余生的凄楚与恐惧。
    这以后,它再也没有出过远门,直至老死在这个村庄。我们把它埋葬在一株苦楝树下,那苦楝今天依然生机茂盛,苦楝的根、皮、籽依然很苦。


12、翻书

    居然前所未有地佩服起自己来。
    结结实实地重读了加西亚·马尔克斯的《百年孤独》。大学读时,迷于其中的幽默;而今读时,迷于其中的史诗式的博大。且笑且忧中,如一块大石在心上起起落落。好一本书。陈忠实的《白鹿原》,与之相较似失之狭小了。不知十年后重读它,会是怎样的陌生与熟悉。
    又结结实实地读完了傅雷译的巴尔扎克小说集。巴氏的小说,以前只读过《搅水女人》,着迷。读巴氏小说,若有相同或相似阅历者,更能体悟其妙处。
    两位大师,风格不同。两人构架,均是穿透时空的手笔。但巴氏的语言,略不精致。《百年孤独》,略乏经典具象。
    再读季刚先生《文心雕龙扎记》,未完。然而于《文心雕龙》并无涉猎,终不能深入。此为一憾。改日当专用两三个月时间对照学习之。
    以上为近一月中书事。


13、幼儿园老师
  
  至今,当我清晰地叙述出村办幼儿园老师的某些细节的时候,父母便惊讶于我的记忆。这次清晰记忆,成了我记事早的标志。但那一年的记忆也仅至于此,因为我甚至记不起毛主席逝世时全村挂白、集体恸哭的情景。
    那件红色碎花棉袄是这次记忆的亮点。那女孩的面目我已模糊,虽经父母的再三提醒:她就是某某某,每年都回娘家拜年,甚至去年你还见过的。但我无法将那张皱纹纵横的脸与记忆里的红色碎花棉袄重合起来。
    她带领十几个补丁衣服的孩子,在禾坪上玩老鹰捉小鸡的游戏。她张开双臂翼护她身后的孩子,红朴朴的脸上漾着欢快的笑,孩子们拉着她的衣摆排成长队。    
    “老鹰”时左时右,她也时左时右,队伍在她身后波浪形摆动。笑声在村子里空阔地回荡。大人们集体出工去,村子很空,我的站在屋檐下非常落寞地观看。那时我两岁多,没有参加游戏的资格。不到两岁的孩子已会有落寞的感觉,而这种感觉我至今记忆尤新。
    她突然停了游戏。她向我走来。她抱起我。
    我们一起来玩游戏吧。她对我说。嘴唇在我脸蛋上。
    她把我排在第二个位置。其他的孩子反对,她对他们说,他是我们的弟弟,让他和我们一起玩好么。他太小了,不会玩。不会的,他会玩,他会玩得和大家一样好。
    于是大家同意了。
    那是初冬时节,那时的乡村的冬天比现在来得准时,天冷。她穿着红色碎花棉袄,我在她身后。我牵着第一个孩子的衣摆,时左时右的跑动,惊荒失措,眼睛里、脑海里只有那件红色碎花棉袄的晃动。大家的笑声在耳朵之外。
    村办小学借用在我们村里。后来村小学在村旁的山坡上砌了新教室,村里的小学便改做幼儿园。她是幼儿园的老师,幼儿园因学生不多撤办以后,她回家务农了。后来象所有的农家女孩一般,嫁了不远的村里的男人。猪栏灶台,生儿育女。
    很多事物都是如此,我们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们一年一年老去。那年,她大约十五六岁吧,我已忘记她的名字。她的唇印还在我脸上。


14、高山寺

    沿着村旁的小溪向上游走,蜿蜿蜒蜒约3公里的样子,有一个地名,叫高山寺。但那并没寺庙,是村里的林场,杉树、枞树、樟树、柞树,郁郁青青,少见地林深茂密。山里有各种藤,家乡七月半包粽子,人们便到这里来割藤,代替绳子扎粽子。
    小的时候,几乎每年都去高山寺割藤。山路很陡,杂草丛生。但山腰有一块较大的平地,无树,藤便生长在这坪旁边的坡上。爬到坪里后,我们先坐在坪里,喘气,看风景。小溪在山下如带飘过,四野很静,很凉,树们绿得有些深不可测。只一会,汗凉透了,粘在肌肤上有些冷。
    后来才知道,这块约五亩的平地,就是高山寺遗址。
    高山寺是远近闻名的寺院,住有十几个和尚,香火鼎盛。据说寺院雕梁画柱,飞檐翘起,极为古朴华丽,是这一带最气派的建筑,富豪家亦不能比。每月初一、十五,都有不少人去上香。若是佛诞日、观音菩萨生日、七月半等重要日子,方圆数十百里的香客都云集这里,甚至还有不少长途跋涉而来的邻县的香客。人来人往,比集市更热闹。
    寺前挂有一口大铁钟,每天早、晚各敲一次。钟声宏亮,远至十里之外。爷爷说,以前村里每日闻钟声而起,闻钟声而息。
    附近村民视高山寺为庇护之所,不仅希望它护佑农事、家事,驱除心魔,还希望它护佑战乱中的生命。1944年,衡阳保卫战时,日军一部绕道耒阳,从耒阳渡舂陵河,进入常宁,准备从南部夹击衡阳。日军路过我们村庄,有小股日军进村,人们从未见过这等阵势,便携家带口往高山寺躲藏。小小的高山寺,竟藏了数百人上千人。老一辈人想起这事至今还有此后怕,要是日军搜上寺来,全村将遭遇灭之灾。
    高山寺拆毁于1952年。拆寺的是当时的农民协会。革命要破旧,从哪破起?高山寺。这是封建迷信的标志,不拆不行。好,就这么决定了。谁去拆?农协会的领导和成员们面面相觑,这些无神论者们没人敢上阵了。沉默了好长一阵子,有人想到了办法,命令地富分子去拆,神灵怪罪下来,就怪罪他们去。果然好主意,于是举手一致通过。
    几个战战惊惊的地富分子手持工具,被押解到高山寺。拆前,有人不顾站在身后监管的农协会员,冒险跪在大堂里,向菩萨们拜了三拜,说,各位菩萨老爷,我今天是被逼的,你们不要怪罪我们啊。对于这种对无产阶级的公然挑衅行为,当然免不了要进行一场不小的批斗。
    高山寺终于拆除了,拆下的砖瓦盖了小学、榨油屋等公共设施。人们畏于神灵,不敢把砖瓦私自搬往家里。那口大铁钟,1958年大炼钢铁时被村里敲碎炼钢去了。至今,家乡的小学和榨油屋仍在。砖是古时的大青砖,瓦是黑瓦,凝重。



15、秋牛牯

    分田到户时,全村各户选了一名代表,抓阄,分山分田分地分牛。我家与另三户人家分到了一头牛。它叫秋牛牯。
    四家轮流放牛。放牛多是小孩和老人的事。
    早上七八点钟,大家不约而同来到牛栏,把牛集中起来,往山里或溪边赶。我们跟在牛群后面,悠悠然。牛是合群的老实的,大抵不会中途开小差。
    牛群在草地里吃草,我们或去打柴,或聚在一旁玩游戏,或听大人讲故事。朱洪武是放牛出身。李自成是放牛出身。“咬得菜根,百事可为。”大人们不时地向我们重复这些放牛的故事,这是乡村朴素的励志故事。
    聚在一起玩或听故事时,大伙便轮流站岗看牛。偶尔,有牛跑去地里偷吃红薯叶,我们便大叫,某人,你怎么看牛的,快去赶开。那人便立马跑过去,向那牛丢石头。牛大抵识趣,见有人来,便乖乖地转身走了。也会遇到胆大的牛,见人远远地跑来,便加快了偷吃的速度,直到赶它的人到了身边,才主动撤退。当然,免不了要多吃几鞭子。
    秋牛牯就是这种不太老实的牛。它还会欺负小孩。
    田埂不宽,仅容两人侧身而过。两侧种着黄豆绿豆树,田里是禾苗,都绿油油地长得茂盛。豆树下是长势很好的草,我们叫它称“烂布子草”,是猪牛的好饲料。牛是懂事的,在人的监督下,只吃草,不敢动豆、禾分毫。
    有一次,爷爷带我牵了秋牛牯去田埂上吃草。过一会,爷爷把牛绳交给我,说,你拿一下,我去那边摘几粒辣椒,中午做菜吃。我说好。爷爷警告秋牛牯,你老实吃草啊,调一下皮,打断你双脚。秋牛牯没反映,吃它的草。爷爷又教我,如果它吃豆叶或稻禾,你就重重地拉一下牛绳,它痛了,就不会去吃了。我说知道,我早学会了。
    爷爷便去摘辣椒。爷爷才离开不到二十米,秋牛牯抬起头,伸出长舌头,大口豆叶。我大惊,用力拉牛绳。但它对我的警告不屑一顾,继续吃着豆叶。我仰着身子使劲拉,它吃痛,抬起了头,但还在卷吃豆叶。我急了,大叫,秋牛牯,不准吃。它居然怒了,猛地把头一低,我吃不住,摔倒在地。它以胜利者的姿态,无所顾忌地享用豆叶去了。直至爷爷闻声赶回来制止。
    家乡牛烈,不能骑。我看到很多国画,牧童们稳稳地坐在牛背上吹笛,很是羡慕,缠着爷爷要骑牛。爷爷拗不过,对秋牛牯千叮万嘱了一番,才小心翼翼地把我放在它的背上,并在旁边神色紧张地拉着我的手。所幸秋牛牯前所未有地听话,满足了我的心愿,平静地走了一小段路。这是我唯一一次骑牛的经历,虽然不过瘾,没能像国画里的牧童般自在悠闲。
    上初中一年级时,我用粉笔在它的门框上粗粗的写了三个字:秋牛牯。数年前回乡,牛栏门框上,还可隐约看分辩出字形来。
村里的牛有水牛和黄牛两种。大多是水牛,黄牛只有一头,后来她生了一头仔牛,便有了两头了。秋牛牯是公水牛。


16、书法

    爷爷小的时候,极好书法。
    太公是读书人,不谙农务。作为长子,爷爷12岁就退出学堂,成为家庭主劳力,与小脚的太婆一道,经营家庭。
    但少年时代的爷爷对书法的兴趣丝毫未减。家乡放牛,宜山不宜水,因为山上的草干实,牛吃了顶饿,且不会坏肠胃,而河里河岸的水草虽多,但草的汁水多,牛吃了不顶饿,且容易拉稀。人家把牛往山里赶,但爷爷却喜欢在河边放牛。“因为河边有河沙,我把细河沙掌平,就可以用树枝在上面练字。”爷爷对我说。为此,他被太公太婆打骂过不少次。
    爷爷主习颜体,用墨凝重。他常赞扬颜体厚实,是扎实富贵之像。也习柳体,说柳体傲风傲骨,值得学习。不习赵体,说赵体媚俗柔弱,不宜男人学。
    爷爷的书法闻名附近乡里,从我记事起,大凡乡里婚丧嫁娶、唱戏搭台等大事,对联匾额,均出自爷爷之手。凡有所求,爷爷毫不推却,欣然接受。磨墨、裁纸、折格,精神奕奕,一丝不苟。我乐于鞍前马后地跑来跑去,为他递刀、拿纸,俨然一护卫将军。
    一般来说,爷爷写字前的准备工夫很慢很细,但客人要得再急也不能催,这是规矩,如果客人哪怕是绕弯子说一句嫌慢的话,爷爷便会不高兴。等到写字时,爷爷便叫我站到桌子对面,为他拉纸——只要有我在他旁边,爷爷写字从不用镇纸石,仿佛我就是他的镇纸石。在主人的恭维声里,爷爷一面写一面对我讲解:这个字如何构体,这一点如何点,那一捺如何捺。
    1992年春节,村里集资舞龙灯,爷爷受村人之托,写打头的大旗的“汤”字。家里没有写斗方大字的毛笔,我去镇上买,也没买到。正着急,爷爷说,没关系,用芦毛穗扎一支。于是,在全村人的注视下,爷爷用那支芦毛穗扎成的“毛笔”,在地上写就了象征家族威仪的“汤”字。今天,这面大旗依然完好地保存着,每临家族大事,就会飘扬在村庄的上空。
    今天,是我84岁的爷爷的生日。在水田旱地里劳作了一辈的爷爷,如今老了,勾着背,与村里的老人们在晒谷坪上打字牌,或者默默地坐在台阶上,戴着眼镜,看那些比他更古的书。他的孙子,远在长沙为他祝福。
    太公是私塾先生,立下“诗书传家”家教。在我两三岁的时候,爷爷就开始教我识字了。他不识字母,也不懂拼音,看到什么字就教什么字;每天还给我讲故事,讲一些那时我并听不懂的故事。他说,他从那时已给我讲三国、水浒、说唐之类的小说,喜欢看我那认认真真听的样子,而且他一直相信我能听得懂,因为我每次都安静地听得很认真。
    他常常对亲友们津津乐道我小时候的一个识字故事。那年春天,我三岁,爷爷牵着我的小手,扛着锄头,提着小半篮子麦种,带我去地里种麦子。去地里要经过当时公社的中学,两座学校教室的外墙上,用雪白的白石灰分别写了“农业学大寨”、“工业学大庆”两个当时的主题标语。
    在去地里的时候,他指着那两个标语一个字一个字的教我。然后告诉我,种完麦子后,回家的时候会再考我。小小的我很有信心地说,好。每次讲到这里的时候,他都会骄傲地挺挺胸膛,尽量模仿我当时的模样和语气。每当这时,我发现他非常精神,眼睛里有光在闪动。后来,下午回家,我准确无误地把那“农业学大寨”、“工业学大庆”都认下来了。现在,那十个斗大的繁体字,仍写在那学校的外墙上。如今墙壁在雨水的冲刷下,显得老态龙钟,字上也污渍斑斑,不如当年那般白的耀眼。
    爷爷象那堵墙壁,也老了。每天在村里和老人们打着一毛钱一胡的字牌,或者继续看他的古书。每次在电话那头,他都会流泪。

17、核桃树

    村庄座北朝南,呈马蹄形,左青龙右白虎,中央是一汪池塘。我家在村头,处于“白虎”位。“白虎不出头”,没有院落,核桃树却出了头,它粗壮地生长在我家门前,枝繁叶茂,远远看去,像把张开的大伞。这“大伞”的比喻很恰当,大家都这么说。
    家乡并无核桃树种,它是叔祖父1958年错划为“右派”关押在县林场劳动时,从林场带回来的,算是外来移民。核桃树不守规矩,才长到半米处便分叉,两大枝东西向斜生出去,至三米处,又各分两大枝,南北向斜生出去……象一个任性的孩子,霸占着门前的整片天空。与枣树、樟树、椿树直冲冲向上生长不同,核桃树的霸道阻碍了其他树的生长,一株苦楝树,为了避开它的绿荫,不得不将身躯斜着出去,象比萨斜塔。但它又是聪明的,它的这边,是我们的房子,最初,有几枝树枝懵懵懂懂地伸到墙上、屋瓦上来,大有拱墙和拱瓦的架势。父亲便爬到树上,把那几枝意图不轨的枝桠砍了。之后,靠房子这边的枝叶便明显地稀疏了。另三方的枝叶却更茂盛。
   核桃树丑陋,树干扭曲多枝桠,树皮皴裂。有时无事,家里人便把它打量来打量去,最后却摇头:长成这样,真不知用来做什么家俱好。正应了庄子“此木以不材得终其天年”之说。
   核桃花象大毛毛虫,不好看。初春,叶才长出,尚未打开,核桃花便急急的长了,满树青色的大毛毛虫,只几天,一阵风雨,大毛毛虫便落了一地。踩在上面,软绵绵的。花落后,叶便疯长。仿佛叶们专为花们让道,花期后,叶们便迫不及待地张开了。我们不喜欢核桃花,看着它们身上便痒痒的,象是真被毛毛虫蜇了一般,待它们一着地,便让母亲快快打扫。
   核桃一天天长大,估摸着快成熟了,便不时地用木竿打一两个下来,有时爬到树上去摘,用石头砸开,检查一下。还太嫩,不行,得等几天。终于到了九月的某日,包裹在核上的果皮呈现出干黄颜色。核桃完全熟了。便是打核桃的节日,全村的小孩都聚在树下,为在树上的打核桃的人大声指点目标,核桃落地,孩子们便飞快地跑过去检。叫喊声、欢呼声,响彻树下。这一天,是核桃树的最热闹的一天,满满的一箩筐核桃,是它的节日,也是我们的节日。
   吃核桃有技巧。核桃外壳有两道防线:青皮肉和硬壳。青皮肉厚,苦、涩得很,如果沾上了青皮汁,当天吃饭便没有味口。某次,有人拿了青皮核桃,逗一小孩,说是李子。那小孩便迫不及待地咬了一口,立马苦着脸站在当场,半天说不出话来。后来小孩的母亲找那恶作剧的人好一顿数落,因为小孩一连几天都没有食欲。用石头砸开青皮,剥去。再砸开硬壳,核桃肉弯弯扭扭地长在硬壳里,丑陋的样子。砸硬壳得小心,不能砸得太重,否则果肉被砸扁,而且沾上了青皮汁也不好。从硬壳里小心地取出果肉,有的果肉卡下硬壳缝里,只好用针或小树枝一点一点挑出。果肉上又有一层黄黄的细皮,细皮微涩,也得去掉。核桃肉是嫩白色的,吃着香嫩。现在在店子里的干核桃肉,都没去细皮,很多人就这么吃,不精致。
    邻居家的枣树,每到枣子成熟的时节,孩子们便会想着法子偷打几颗下来,主家守也守不着。核桃树树大叶密,取之不易,更加之剥吃核桃的程序麻烦,果肉又少,剥过青皮的手指,会染上青黄的色素,一时半会洗不去,偷吃过核桃的人,一打眼便可以看出来。所以偷吃核桃的人也少。
    核桃树有灵性。曾祖母和祖母去世那年,核桃树怏怏欲病,结果也少。再后来,终于老死了。再后来,父亲把它的树兜树根也锄了出来。现在,那里是一片平地,它以前霸占的空间,茂盛地生长了枣树、椿树、柏树、苦楝树,仿佛它根本没有存在过。这些树们,欢快地生长,不再委屈地斜倚着身子了。方圆数十里唯一的核桃树,成了空荡荡的记忆。


18、狗拿耗子

    老鼠聪明,深挖洞广积粮不称王。田老鼠偷稻禾偷豆子,一片一片地偷。地老鼠偷红薯土豆小麦,收红薯里,把藤蔓提起,红薯是个空壳。地老鼠偷吃过的红薯,一准是可以来年做种的大红薯,也不知它们怎么探得如此之准确。家老鼠更猖獗了,谷米油鱼肉等等,无一不偷,即便是桌脚凳脚门板书报之类不能吃的东西,也要咬上几口,磨磨牙。村里不少桌脚凳脚被它们咬得只粘连着些许皮肉,随时有断的危险。
    人鼠之战长年不懈。比之于我在《麻雀》一文中提及的“人雀大战”,人鼠之战则残酷的生死之战。人们是真要置老鼠死地的。下鼠药、设鼠夹、烟熏鼠窝、养猫等等,无不用其极,但终于对老鼠无可柰何。老鼠依然多,人们依然烦恼。
    狗是懂主人心思的,主动请缨,加入到人鼠大战的战场里来。它们背着“狗拿耗子,多管闲事”的嘲笑。我家的无名狗和虎子都是捕鼠健将。
    虎子对着下水沟出口愤怒大叫。
    虎子,干什么?我问。
    它歪了歪头,看我一眼,继续对着水沟大叫。嘴里不时发出“呜呜”的声音。我见它叫得有些蹊跷,便走过去,弯下腰,与它一起往里看。
    看来是它追踪的那只老鼠逃进下水沟了。下水沟黑乎乎的,深不可测。
    我拍拍虎子的头,算了,这次算它跑得快,下次再抓它。虎子不为所动,继续对着下水沟口“汪汪”大叫。
    第二天早上,我们打开门,看到一只硕大的死鼠摆在屋檐下,虎子睡在死鼠旁边。见到我们,很得意的样子。看来它是守在下水沟口,整宿未眠,终于得到的战绩。
    门上了栓,无名狗在厅屋里。厅屋地不平,坑坑洼洼。方凳倒在地上,架在一个坑洼上,无名狗围着方凳转来转去。见我进来,它高兴地向我摇摇尾。又自顾盯着方凳下。
    我蹲下,顺着它的目光看。
    一只小老鼠,恐惧地躲在坑洼里,架在上面方凳横梁是它唯一的屏障。其实,那只是一个心理安慰的屏障,无名狗随时可以把它抓出来。无名狗在学习猫玩老鼠。
    这倒是难得一见。于是我便兴致勃勃地搬了凳子,远远地坐着欣赏。有了我作观众,无名狗的兴致更高了。小老鼠转动小眼睛,关注运动中的无名狗。无名狗在东,小老鼠猛地向西逃,无名狗一个跳跃,跃过方凳,拦住它的去路,小老鼠只好赶快跑回那个心理上的掩体。如此数次。小老鼠气喘吁吁,小小的腹部急速起伏,似乎跑不动了。无名狗便伸出前腿,主动碰碰它。小老鼠惊慌逃跑。无名狗还是一个跳跃,拦住它了去路。小老鼠只得回跑。终于,小老鼠跑不动了,无名狗用爪子连连碰了它几次,均无反映。在无名狗的围困下,它不得不放弃跳生的机会。小老鼠绝望地趴着,一动不动。无名狗也没了兴致,用嘴把小老鼠叼出来。结束了这场死亡游戏。
    秋冬,收割后的田野无遮无蔽,田埂是的田鼠洞暴露无遗,是灭鼠的好时机。闲来无事,大家便去烟熏老鼠洞。在洞口燃了一大把茅草,用扇子把烟往洞里扇,老鼠憋不住,慌忙外逃。等待它们的是全村的狗。田野上,一群狗追赶一只或几只老鼠,也是乡村一道特别的风景了。


19、金蜂银蜂

    家乡的山里有两种野树:柞粒子树、球粒子树。两种种都是落叶乔木,木质紧,果实可食用,炒、煮均可,还可磨粉做成类似豆腐的制品。村里人人都吃过,特别是小孩,经常去山里打摘一些解解馋,更多的时候是在它的一端插入一小截硬橛枝,在地上旋转,是小砣罗玩具。
    后来,我翻看了一些资料,企图找到它们的学名,但终于没找到,我甚而怀疑它们是否被植物学家家收入过书本——其实,山野有许多类似的无名英雄,等待做书立传的人去发掘。
    引我们兴趣的,不仅仅是它们的果实,还有它们用伤口引来的金蜂银蜂。
    树受了伤,流出浆,凝结成晶莹的琥珀。黄黄的琥珀,很软,一串一串,粘挂在伤口下面,像珠泪,很漂亮。“沧海月明珠有泪”,鲛人泣泪,颗颗成珠。树们泣泪,也是颗颗成珠,桃树如此,苦楝如此,这书上找不到的柞粒子树、球粒子树也如此。
    金蜂银蜂喜食这珠泪,时常成群结队地聚在柞粒子树、球粒子树的珠泪上。
    金蜂银蜂是甲壳虫,小的头,大的身,四个蝉翼般的翅膀收在甲壳下,虽名为蜂,却与黄蜂等不同,它们不咬人。金蜂是暗金色的,银蜂是银色的,家乡人故俗名之。金蜂银蜂比较常见,想来是有学名的,我在书上查了一下,大约与相像,却不敢肯定。
    很多树有珠泪,但金蜂银蜂只喜欢柞粒子树和球粒子树的珠泪,现在想来,它们是柞粒子树和球粒子树的同情者,是它们知音,它们为柞粒子树和球粒子树擦眼泪来了。但它们却成了我们的玩具。
    悄悄地摸到树下,七八只金蜂银蜂正聚在珠泪上享用。于是用手捂过去,五只飞走了,抓到三只。几个伙伴便用从家里偷来的缝衣线小心翼翼地拴紧它们的一条腿,牵着它们飞来飞去。我们兴高采烈。它们飞得急切,急于挣脱的样子,线绷得直直的。它们以我们为圆心,以线为半径画圈。也有竟然挣断拴线的腿逃去的。
    被栓了脚的金蜂银蜂,大抵只过三四个小时便会死去。有时也把它们放在洗净的墨水瓶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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