茫茫人海
(2009-06-16 21:34:4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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杂谈 |
他身上有气味,乞丐或者流浪儿的臭味,很浓。他有些斜视的眼睛,面对车流人海,却是出世的淡漠与镇定。他的嘴型很好,一直的碎碎念,使之极为动人。
我敢断定,他精神有障碍。他的碎碎念太旁若无人,太从容安静。他坐在垃圾筒旁,半倚半靠,长长的腿,尽情往前延伸着。腿的尽头,有两条拐仗,也尽情延伸着。他面前没有任何可以盛装人民币的容器,他也没有向路人伸手乞讨。他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像个透明人,甚至有些惬意。
他也不过十八九岁的样子。但他没有青春的样子。小年轻们的青春,是手举甜筒,边走边舔的旁若无人。他的手也没闲着,他像济公一样,来回搓着手上结痂的灰……
我就这样于茫茫人海里忽然发现了他。同时,我的心被拑着了似的,一下一下的痛,极不舒服。我不知道是他的什么拑着了我。但我知道,他不是乞丐,他是流浪儿、弃儿。或者说,他是真正的乞丐。
我给了他10元钱。他没说谢谢,甚至没看我一眼。我并不感到意外。这是我很久以来,第一次投自己的同情心给所谓的“乞丐”。即使那些捣头如蒜,满脸皱纹的老者,我投给他们的多是不屑一顾。他们是“托”。我的心能看出来。
65路车很快就来了。我跳上车,看他又被抛在茫茫人海,我忽然很后悔。懊恼自己,怎么没多给他些钱。50元,100元,对我多么容易。这样想的时候,我的心又被拑着了。那是前些天,我和我家胖子在豫泰通讯,要到火车站赶65。实在累得很,不想走路,便拦了一辆三轮摩拖。司机是位老者,生活都刻在脸上。他开口5元,我转身走人。又拦了另一辆。司机正值壮年,很爽快,4元拉我们。我透过车窗,看人流被时光抛向虚无,老者的脸忽然于虚无中一跃而出。我撞上了他的眼神,那是怎样的眼神呢,有后悔,有无奈,有辛酸,有疲惫。我慌忙避开,偷眼他的背影。他那么苍老。
我懊悔,怎么就不给他一个讨价还价的机会呢?做生意,都要你争我还的。他这样的年纪,要多久才能拉到一单生意呢?我对胖子说,老人不容易,我们应该照顾他生意的。胖子叹口气,是呀,下次吧。我没再说话,这个“下次”太无力了,茫茫人海,遇见何其不易。老人的眼神我却再也忘掉不掉,它们紧紧拑住了我的心。让我觉着茫茫人海那么近,又那么远。好似有温暖稻草在眼前飘摇,随手可得,却又遥不可及。
遇见老人的那一刻,我应该是茫茫人海中,他的一棵温暖稻草。可我避开了他,甚至连彼此的眼睛都没温暖,便错过了。他的一个希望瞬间落空。
那么这次呢。流浪儿也是如此突然而准确地拑住了我的心。我也应该是他茫茫人海中的一棵稻草吧。可能是懊恨自己对他的不尽力吧,我竟无端地担忧他的命运。我甚至有些恨他的家人了。他应该被送进医院的。他这么年轻,他的家人怎么就放弃了,任他自生自灭呢。这是我第二次恨一个陌生人的家人。还记得第一次的恨,和这次正好相反。却也是茫茫人海中突然而至的痛。
前几年,我去看弟弟。在医院门口,见一个男孩正被几个人从车上往下抬。男孩被捆绑着,一瘫泥似的,显然是努力挣扎后的绝望和无力。他在流泪,无声无息,像被扔到陆地上的鱼,他欲把自己流到干涸的绝望。那样的绝望,人却是清醒的。我心惊到疼痛。这时,医生们出来了。他求着哭着不肯来医院,我们费了半天劲儿,才把他弄上车。唉。说话的乡下男人,应该是男孩的父亲。医生的回应是职业性的,先捆绑治疗了。男人诺诺道,我相信医生,你们看着办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