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年前,外婆家的小院-----
一生传奇、命运多舛的外公坐在午后的光影里,被什么东西拉得很远的目光又被五岁的孙子张耿拉了回来:“孩儿,来给爷爷捏捏脚。”外公干枯的语气带着讨好。小张耿并不买帐,他翻着白眼、捂着鼻子嘟嚷:“你的脚臭死了。”外公自有诱惑小朋友的招法:“给爷抠一次脚,赏你一元钱。”小朋友毕竟年轻,禁不起诱惑.你想,一元钱,堆多了,那可是白花花的银子啊,能买奥特曼,能买老冰棍,能买大白兔。用大人的话说,还能买爱情呢。
一元钱,轻易地收买了一个孩子的嗅觉。收了人家的钱,就得干活,这理儿,小张耿懂。
外公满脸疲累地躺在太师椅上,双眼紧闭,嘴巴半合,享受着祖国花朵稚嫩轻柔的捏脚大法。慢慢的,他枯瘦悲苦的神情花朵般舒张开来,丝丝微笑竟似丛丛花蕊,落寞而迷离。
外公仿佛在梦游:“这感觉真舒服,真像那会儿。那会儿正奔走在生活浪尖之上。你大外婆因车祸去世,几个孩子拖着鼻涕天天哭嚎。为了生计,我一个人跑到西藏一带,贩卖烟货,脑门上紧绷的那个弦,就像孙猴子被唐僧狂念的紧箍咒,越挣扎越紧。是烟,对,这感觉真像抽大烟,能让紧绷的神经松驰下来。”外公的嘴角忽然扯了一下,不再说话,神情更加松弛,也愈见落寞。
这以后,外公再不曾说起过自己的旧事。我却始终记忆犹新,关于捏脚,关于大烟,关于苦难,关于醉生梦死。
几个月前,外公去世了。我回家奔丧,没太多的悲伤,只是想起那个午后的场景,便如目睹了整个苦寂人生,心里有些堵。还见到了张耿,他长高了,却依然虎头虎脑。
午间休息,我躺在三姨的床上百无聊赖,张耿闯了进来。姐,我给你按摩吧。说着便上了床。
我心一动,想起了两年前的那个午后。醉生梦死一回又何妨。
张耿的小手过处,仿如一场春雨飘过麦田,生命慵懒而勃发。慢慢的,我的意识开始迷离,恍然如梦间,张耿突然唱起了歌,辣子妹辣,辣妹子辣,辣妹子辣辣辣。欢快的歌声附和着敲打的叭叭声,真是紧奏有致,像是一支交响乐了。那一刻,我们都是热闹的。
我忽然想逗一下张耿:“张耿,听说你经常给爷爷捏脚?”却不想把孩子逗哭了。张耿抹着眼泪喊:爷爷死了,没人给他捏脚了。我也挣不来一元钱了。
我的心疼了一下,悲伤就像天边的云,翻滚而来。我掏出一元钱给张耿,他接了,却说得极为委屈:“爷爷死了,你下午要回郑州了。”我无语。人生就是一场接一场的离别。但离别并不意味着失去,只是情感的迁徙,从天南到海北,不过捏脚的功夫。就像这一刻,张耿给我捏脚,却忽然伤感于爷爷无人捏脚的寂寞。
我回郑州后,自个儿给自个儿捏脚,竟上了瘾,尤其是寂寞的时候,那一捏一送,所有的美好往事都回来了。由此,我更能体味那个午后外公飘忽不定的心事了。
我想,在那边,外公寂寞的时候,定会一边捏着自己的脚,一边在岁月河里打捞亲情水草以及如鱼人生。“你的脚臭死了”,这一句,想必常令他大笑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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