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陈绮贞

反正就是很小的时候就有作曲的概念
但那时候不知道无聊唱的不知名的歌
原来就是创作
因为学校念的是音乐班
老师出的作业就是八小节的作曲
文字是被妈妈逼去学作文
补习班老师混时间要我们写新诗开始的
高中才把这两样东西合起来
尝试写一首完整的歌
开始弹吉他跟爱情有绝对的关系

我的声音
是有缺陷的
至少我自己这么认为
这样的缺陷让我想唱歌
却不知道要唱什么
谁的歌
于是勉强写了一首歌
为了让自己的声音有机会唱着
就这样
真正创作的年代之于我
开始有意义

那时候台北有一家店
叫做Vibe
是摇滚客必去的地方
我印象很深的一次演出
那天我快感冒了
早上去上小朋友的家教课打工赚钱
教国中学生英文和数学
下午搬一箱CD
再背一把吉他坐车去金山南路
那时候很怕自己的朋友来看我表演
一方面觉得歌还是写来自己唱的爽的
一方面我就是有一点孤僻害羞
但那天突然严重地觉得
一个人扛着东西好重好累
心里就告诉自己
今天一定要好好地唱
把CD卖完就不用再扛回家

 

我前面的演出好象都是摇滚乐队
都在舞台上
我就在一阵风邪
加上肩膀酸痛和浓浓的烟味之中
怎么本来好听的歌都变成了尖锐的噪音
一直不断离开地下室到马路边喘口气
因为我就一把吉他
所以被安排在观众席的正中间
椅子和麦克风就放在观众席的正中间
周围安静了
只有一盏灯
因为当天没有我认识的人
而且我实在太疲倦太疲倦了
所以我忘了要紧张
当我闭着眼睛唱着
很久以后才发现
身边站了许多人
当中好多人互相拥抱
好多人手挽着手
好多人的眼光好温柔
就我一个人坐着
大家就像朋友一样站在我身边
很近很近的那种
不会要签名   
没人忙着拍照
也没有人手上拿着录音机
那种感觉好像到了嬉皮的年代
那个我错过的年代
烟雾迷蒙却无比温柔
我认为我该在的年代

 

唱完
我的第一张非常粗糙的
当年的老板张培仁
我的嬉皮好友还反对我做的Demo
好不容易卖掉了70张
我已经很庆幸
我可以只带30张回家
一回家病了一个礼拜

 

过这么久的今天努力回想
这场表演仿佛是我往后人生的缩影
总是很疲惫的一个人做着
等着愿意加入的朋友出现
总想在嘈杂的世界找一个孤独的角落
等别人互相拥抱之后温柔释放自己
拿着一开始别人不认同的作品
让想法独立成看的到的一个经历
之后
漫长的休息

 

原本我以为诚品巡回诞生前夕演唱会春天
的呐喊野台开唱女巫店海洋音乐祭台客摇
滚香港文化中心这些演出是我最难忘的表
演
但其实说穿了
哪一场表演不难忘呢？
那一个在台上痛哭到无法继续演唱的，病
到发不出声音的，陌生的城市台下却暴动
着狂喊我的名字的，台上的伙伴醉倒在台
边的，前一晚才爱上另一个人的
每一场演出
我都记得

 

要我说我的独立年代
真的题目太大也太伟大
我从不坚持什么理想
我只想安安静静的
从一窝蜂的世界离开
而我爱热闹的时候
我知道我的朋友都在等着我的
但不一定要与音乐相关
因为那都是生活
只有生活包含着音乐
音乐从来就不需要独立着这么伟大
顺其自然的

 

如果有机会
我还是会愿意
在海边亲手卖出我的一张CD

 

原载《城市画报》“不一样的声音——台湾非主流音乐专题”
2006年第162期 （6月23日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