拜伦式英雄而今安在——读拜伦的几部诗集有感
(2024-09-24 16:27: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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拜伦式英雄而今安在
——读拜伦的几部诗集有感
勃朗特三姐妹所心仪的男人都是拜伦式的英雄,这代表了当时英国女性的一种集体无意识:嫁人要嫁拜伦这样的人。不妨可以说,拜伦是近代以来对中国现代文学影响最大的外国诗人,他所创造的文学意象甚至要超过易卜生笔下的娜拉和王尔德作品中的莎乐美。拜伦的诗篇也曾得到了王国维、梁启超、鲁迅这样的一流人物的激赏,所以,有关拜伦的话题其实是中国比较文学的重要思想资源,而鲁迅的《摩罗诗力说》正是这个领域第一篇真正的比较文学论文。相对于娜拉与莎乐美对中国现代文学的影响,拜伦才是中国文学现代性的真正源头。我甚至想说,鲁迅的文化思想其实是“借拜还魂”,没有拜伦,鲁迅的许多文化理论命题可能都无从谈起。而且正是由于鲁迅对拜伦所做出的深刻阐发,他所建构的拜伦形象一百多年来基本无出其右。那么回到“拜伦式英雄”这个命题,它究竟包含了哪些内在的意蕴?我以为可以简单地概括为四性:雄性、野性、智性、诗性。
英雄如何释义?三国时期刘劭《人物志·英雄》云:“夫草之精秀者为英,兽之特群者为雄;故人之文武茂异,取名于此。是故,聪明秀出,谓之英;胆力过人,谓之雄。此其大体之别名也。”日本『広辞苑』“英雄”条下列出两条俗语:“英雄好色"、“英雄欺人”。这里实际上揭示了两层涵义:一、英雄的本义是指男性;二、英雄与暴力联系在一起。随着人类社会的文明进程,这些野蛮好斗的男人逐渐减少了早期那些野蛮性和危害性,而成为某些强者智者的共名,这就是审美意义上的英雄。但是男人的雄性特征对于社会的进步还是不可或缺的,否则就会遭人诘问:“你还是个男人吗?”有意思的是,就连花木兰代父从军也是隐去了自身的雌性特征,而寄望于“安能辨我是雄雌”,可见雄性之于历史前进的正面意义。在拜伦的作品中如,抒情长诗《恰尔德·哈洛尔德游记》中贵公子哈洛尔德,《东方叙事诗》之一《海盗》中的主人公康拉德,哲理剧《曼弗雷德》中的主人公曼弗雷德等,都是这类强悍的男子汉形象,特别是《东方叙事诗》中,出现了一批侠骨柔情的硬汉,他们有海盗、异教徒、被放逐者,这些大都是高傲、孤独、倔强的叛逆者,他们与罪恶社会势不两立,孤军奋战与命运抗争,追求自由。鲁迅盛赞拜伦:“凡立意在反抗,指归在动作,而为世所不甚愉悦者悉入之,为传其言行思惟,流别影响,始宗主裴伦,终以摩迦(匈加利)文士。凡是群人,外状至异,各禀自国之特色,发为光华;而要其大归,则趣于一:大都不为顺世和乐之音,动吭一呼,闻者兴起,争天拒俗,而精神复深感后世人心,绵延至于无已。”他还引入尼采之高论:“尼佉(Fr.Nietzsche)不恶野人,谓中有新力,言亦确凿不可移。盖文明之朕,固孕于蛮荒,野人狉獉其形,而隐曜即伏于内,文明如华,蛮野如蕾,文明如实,蛮野如华,上征在是,希望亦在是。”可知尼采之酒神精神骨子里就是生命的野性。
除了以上所述之雄性与野性,拜伦式英雄还内在地包括了智性与诗性的精神元素。智性是指人类智慧、知识和技能的能力和水平,是人类认知能力和智慧的总称。智性的表现不仅仅是智商高低,它还是人类文化素养以及价值观念的总和。或者说,只有当一个人站在了人类普世价值的制高点上他才能被称为智性。拜伦曾经写有《哀希腊》,一个英国贵族为了希腊人民的反侵略战争贡献了自己的全部生命,这种情怀已经无法用一般的激情、浪漫所能解释,它是良知与正义的表达。近些年来“反智主义”(Anti-Intellectualism)流行,它是与“理智主义”(intellectualism)相对而言的一种思想倾向,反智的流行本质上是一种文化专制下的犬儒主义(Cynicism)倾向。它把对现有秩序的不满转化为一种不拒绝的理解,一种不反抗的清醒和一种不认同的接受,或曰半推半就,这也就是人们平时常说的“难得糊涂”。犬儒主义者是在并不真傻的情况下,深思熟虑地装傻,言不由衷地说一些自己都不相信的废话。鲁迅对拜伦最深刻的理解,是他对拜伦骨子里的反奴主义的认同。“裴伦亦然,自尊而怜人之为奴,制人而援人之独立,无惧于狂涛而大儆于乘马,好战崇力,遇敌无所宽假,而于累囚之苦,有同情焉。意者摩罗为性,有如此乎?且此亦不独摩罗为然,凡为伟人,大率如是。” “重独立而爱自由,苟奴隶立其前,必衷悲而疾视,衷悲所以哀其不幸,疾视所以怒其不争。”鲁迅对拜伦最深刻的理解就是对其反奴主义的认同。在拜伦的诗歌中有一个该隐传统,他把《圣经旧约》中邪恶的该隐重新赋予了正面的意义,而在拜伦的《该隐》中,该隐被描写为一个敢于反抗上帝权威的年轻人类形象。拜伦诗之诗性精神就体现在他冲决一切罗网的反叛和无所依傍的自由。拜伦先天腿部残疾,但他却有惊为天人的颜值,柯勒律治曾经评论说,拜伦的脸颊是“这般英俊,那容颜是我所鲜见的”,“他的眼睛像太阳洞开的天门——是光明的化身、光明的使者。” 相对身体的不自由,拜伦却达到精神上的最大自由。他的《恰尔德·哈洛尔德游记》把我们带到了真正的诗和远方。一个从不读诗的人是贫乏的,不读拜伦则是生命的缺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