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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神如在

——记书家赖彬文、画家范秉琪二友

 江小鱼  文

    诗云：机与禅言通，趣与游道合。禅在根尘之外，游在伶党之中，皆以若有若无为美。书家赖彬文、画家范秉琪皆吾友也，自古书、画、诗同缘，故心神如在。
    是以旷岁而不觉相知十载，昔年初识于黄岗水库，风流雅集，余等同居一室，仿桃园结义。秉琪画余漫画，余作现代诗一首，而彬文题于画中，三人如手足天成，配合如神助，至今此画仍使蓬壁生辉，吾珍如拱壁。
    余与二友往来自然，出入无心。因何无心，曰：冥而栖岩，郎而垂天，伏而在阴，起而昂霄，亦一道也，而何心之有？
    吾友俱于市文联谋一清事，皆为副主席，朝夕相处，清素逼人。相对啜天池茗，吟本色诗，为人皆丰神秀爽，气味淡泊，胸情夷旷。唯彬文更执着，而秉祺更散淡矣。

    彬文，号众一，性独好书，幼时即以善书名乡里，唯生计甚艰，自小负斧而樵，举挺而渔。奔波于铸造厂、电影院、公安局、文化宫作稻梁谋。然其心性甚刚，遇事坚韧，不为风气所移，特立独行不为俗事所变者，专心博淹群籍，工于法章。其时居于郊野一破旧祠堂中，门外一塘，塘中有莲，出污泥而不染。彬文以此自寓，终日埋首写字，几不知字是自己抑或自己是字也。妻谓之一脸高古。
    彬文见情见性，看云则与云同卧，爱水则依水而泛。念天地之化，感古今之远，冥思大道，巨细终始，含濡包罗。
    彬文对老庄情有独钟，睥视苦难，安贫乐道，醉心书圣王義之及颜真卿行书之纵横捭阖，心追手摹，对董其昌、王觉斯、傅山、林散之等承继晋唐书法有大成者，则“师古之法，臻之于心”，并旁涉梅兰竹菊、金石联句，以养浩然之气，蕴藉之韵。坊间牌匾题字，亦多出自于其手，时人得其手书，未尝不佩服。
    然彬文生性超越，初下笔如入无人之境，纵意横出，机锋淋漓，最后归于静修与淡泊。每写一字，几尽一刻，飞鸟为之徘徊。
    对彬文而言，终极即是无极。所谓：“大道者，合外内之道也。”
    彬文平生唯两嗜好，一则浓酒，一则淡兰。客曾坐而语曰：“天下有不饮而醉者乎？”其亡顾而言它：“三日不饮，使人形神不亲。”
    盖天下之物，其好之真，有如酒者，则醉岂特酒哉？吾以适吾好，则快乎志，漫灌滋润乎肺腑，应感乎物，注乎吾心，则中焉可矣，而又安所事酒也。彬文与吾皆信然。
    人或访君，其常默然家居于嚣尘之外，以种兰自遣，自居为“悦草屋”。兰花遍于幽谷，因慕爱之，秋老春发而乐此不倦，诚如明吴廷翰《苏原别墅记》中云：“采不欲稀，爱之至也。”或《浮生六记》卷二云：“花以兰为最、取其幽香韵至也。”

    秉琪则不尚辞、不尚气，为人坦夷，任性自适，兴致高朗，释外物，萧然若尘外人，不为周防于人，皆乐与之处。老子云：“见素敦朴，少私寡欲”，盖近之矣。
    秉琪好山水，想天随先生之高风，相与概然太息。九二年赴京进修中国美协中国画研修班时，一路谒孔林、登岱宗，观沧海日出之处。去岁如越，泛西湖，过钱塘江。登于陵钓台；游黄山、将陟闽东，兴尽而返。
    夫善画者，师物不师人，善学者，师心不师道。秉琪以所履之景物始，而归于自适其乐之心也。所作之画，无渊深浩翰之姿，无奇诡俏丽之势，苑尔自然，造型松驰，气氛整体，一切风格皆去，而独留下一种无风格在，是以无风格为其风格矣。
    夫心者万物之影也，形者幻心之托也，神者诸想之元也。观秉琪作画，精神贯注、生气竟发则又是一贯之本色。其承近代黄宾虹山水画之苍茫，李可染之厚重，宋代本家范宽之雄浑、严谨于一身，而后逍遥徜徉，放乎性情，俯仰饮啄，一无顾虑，斯亦无心之至者矣。
    盖物外高隐，坐语道德，秉琪常焚香以清心悦神，余闻而叹息，以为知道之言。虽然，才与不才岂有常也？然挥尘闲吟间，亦于其胸中存不可疲竭之望。

    余性疏脱，不耐羁锁，最喜一无所累，草履天涯，及至金陵求学，是与彬文、秉琪二友间岁不见，始而茫然若有所失，既而怡然若有所契，此所谓：“鱼相忘于江湖，人相忘于道术。”
    近复又相聚，是夜，明月浮空，石光如练，一切瓦玺，寂然无声，几声清啼亮彻，听者魂销。环溪之间，弦歌相应也，见流淙从石涧中出，泠泠可爱。
    今秉琪憩息山水而有隽趣，彬文抒写性灵更富清才，经岁不见，更透露陶潜之诗韵，东坡之遗风，因而感叹倍至。夫四时之在花木，在于天地运转，古今代谢之中，其渐积岂有异哉？人于天地间，独患其不能在事之外，而不知止耳。静而处其外，观天地间万事，如庭中之花，开谢于吾等眼前而已矣。
    凭阑而眺，宇宙间恢恢然，浩浩然不知其所穷，晚风清寂，秉烛夜谈，不知东方之既白，三人乃复相视一笑，竟不再语。
    归去，皆大睡三日，如混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