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的羊气

                                               文：江小鱼

    北京弥漫着羊气最厉害的地方，其实是那些涮羊肉的地方，羊膻气熏天，让南方人畏而怯步。
    而说起彼“洋气”，人们通常想到的对应城市是上海、香港等，很少人会将北京和“洋气”扯在一起，敏感的老北京人甚至会以为你在存心挖苦他，把他和这个城市的对立面上海混为一谈，他们比较习惯听外地人用一种惶惶不可终日地语气说到北京城，说北京真大呀，北京的变化真大呀……
    做为地球上最大的一个村庄型的城市或者城市型的村庄，北京不管如何现代化，如何CBD，他的村民都永远有着自己的一整套亦古亦今的时尚指标。
    北京同时还是最大的移民城市，它的活力主要是由外地的开拓者所抅成，这个鱼目混珠的年代，由他们更新并润滑着这个庞大的大都会内部腐烂衰败的老式零件。而所谓纯正的北京人正如侏罗纪公园里的恐龙，正日渐稀少，并慢慢成为外地人来此观光消费的一种景观。
    正如全中国最有钱的人和最没钱的人都在北京一样，最保守和最先锋、最土气和最洋气的东西也在这里得到最不可思议的混合和杂交。
    北京的时尚人士通常拖着一双布鞋，一件中式袄襟，斜挎一绿军包，剃着光头就去人民大会堂、法国小学、美国大使馆、国贸开会或发言去了。这个时尚人士永远不紧不慢，身边必定有一位艳光四射的小美人腻着他，他的脸上必须是无奈、有点厌倦、烦不胜烦的漠然神情。
    北京最洋气的酒吧通常是在一些即将拆迁的违章建筑里，北京的职业泡吧人最瞧不上的便是那种装修精致的带有殖民地半殖民地风格的酒吧。上海人关心的是风格和环境，北京人关心的是这家酒吧都来过什么样的名流、大腕。
    北京的时尚兼时局发布人，不是从巴黎、东京、纽约采购归来的粉领、金领或白领，而是那些奔波在路上的蓝领出租司机，他们总是一副阅人无数、世事洞察、仿佛刚从中南海开会回家的神态，他们自己从不大惊小怪，说出来的话却让乘客时常提糊灌顶。他们总是胸怀祖国、面向世界地探寻离自己的生活最遥远的那些大而无当的事物，他们乐此不疲，并急于和离自己30公分左右的所有人共同探讨甚至分享那些30亿光年之外的人生和宇宙的答案。
    北京的建筑是我去过的所有城市中最笨拙、最不可理喻的，它们最为醒目的材料通常由水泥和玻璃堆砌而成。尽管在大碗茶里看光阴流逝的场景似乎己被封存了上个世纪，今天的所谓都市一族更习惯在忙碌的人生边上，在各式的咖啡馆里消磨有限的空闲时光，但仔细看上去，他们手捧星巴克的咖啡杯的架式和当年那些拿大碗茶的模样仍有几分神似。
    对许多滞留在北京的外地人而言，也许，这个笨拙却极端自尊的城市最大的诱惑还是文化的诱惑，使得他们在饱受因方言和对地理判断能力的失误上遭受的心灵伤害之后，仍暗暗地对这个庞大都会情有独钟、锲而不舍。
    当你有一天发现长安街其实并没有曾经想象的那么阔广之后，当你也因为染上老北京目空一切的毛病从而不知是更自负还是更自信之后，即使你沐浴在昏黄的沙尘暴之中，内心也依然有一种不可救药的疯狂和错觉在滋长，以为命运真是掌握在自己的手上。
    北京的国际化是由它最本土的艺术和政治所抅成，它的自以为是、莫名其妙的良好的自我感觉也最终被那些土气的足可掉渣的事物混为一谈。所以，即使对一个外国人，当上海人称他们为“洋人”时，北京人也不过轻描淡写地喊他们一声“老外”而已。
    世界对于北京人来说，就象一个稍微大一些的涮羊肉的锅子一样，什么都敢都里涮，也因此，从锅子里挑出来的东西，无论怎么吃，都有一种北京独有膻腥味十足的“羊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