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儿树(原创小说)(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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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风吹来凉悠悠,
连手推船呦下涪州。
推船人吃得苦中苦,
风里雨里走码头。
青山绿水随船转,
前面有一个观音滩,
观音菩萨她莫得灵验,
不使劲来过不了滩!
你们看,
幺妹挺个肚子船上坐,
粉扑扑的脸上笑开颜。
你我连手个个是硬汉,
鼓起劲来把船推上前。
吭呦,吭呦,吭呦!
游客们听得目瞪口呆。没想到这个川妹子的嗓音也这么美,百灵鸟一样婉转的歌喉,让年纪大的人沉醉,让小伙子们想入非非。
又是“黑头”,他一脸坏像:“我说付小姐,再唱几段山歌吧,越原始越好,越淳朴越好,让我们北方人听个新鲜,我们已经对流行歌曲通俗唱法听腻了。”
“得了吧你”,“瘦鸡”说,“你那点坏水儿,想不让流都不行。你不就是想听什么‘哥呀’、‘妹呀’的,瞧你这份儿出息。小付,别上他的当。”
付林林拿起喇叭,游客以为她要唱山歌。可是从喇叭里传出的声音却是:“船过银窝滩,始见第二峡。第二峡称‘巴雾峡’,‘巴雾峡’全长10公里,雾锁山峰,雨滴苍翠,有艺术长廊之称。‘巴雾峡’的第一峰叫‘观音莲台峰’,大家请看河的右岸,岩石层层叠叠组成几个同心圆,像不像观音菩萨静坐的莲花台。我想,有菩萨保佑,我们的旅途一定平安无事,一切灾难都会逢凶化吉。”
“付小姐,你说的这个‘观音莲台峰’,是不是你刚才唱的川江号子里的观音滩?”看来,“黑头”真是跟女导游摽上劲儿了。
“瘦鸡”死活看不上这个家乡同伴,他嘲笑道:“给你个棒棰就纫针(认真)。那个是‘滩’,这个是‘峰’,两码事。连‘滩’和‘峰’都分不清楚,还好意思问?”
“没关系,”付林林说,“不懂就问,不会就学,怕啥子呦?”
“你看,你看,‘皇帝不急太监急’。‘骑驴的还没忙呢,赶脚的倒忙了。”“黑头”见小付支持他,便得意洋洋。
“瘦鸡”被“黑头”抢白了一通儿,也无话可说。
场面有些尴尬。
“你们看,那山腰处有一户人家!”“瘦鸡”眼尖,兴奋地喊道。
果然,在大山深处隐隐显露出一所房屋,炊烟缭绕。有一棵较为粗壮的阔叶树挺拔屹立,小如蚁状的人影在树下晃动。
“‘白云生处有人家’嘛”,“黑头”说,“住在那么高的地方,来回出行多不方便。恐怕是上山两小时,下山两小时。”
导游付林林说:“我们巫山县的农民大多数都住在山上,赶一趟集要走几十里甚至上百里的山路。要是进一趟巫山县城,除了走山路,还要坐船走水路。”
爱捣蛋的“黑头”问道:“付小姐,你不是说你们这里的大山土层薄,长不成大树,怎么山间村舍那儿却有树木生长?”
“又是这位东北朋友,你提的问题非常好,我想其他朋友可能也有这样的疑问。在回答这个问题之前,我想让大家再仔细看看山间小屋旁边大树底下坐着的人是男人还是女人?”
“那位用望远镜的北京朋友,你能够分辨出男女来么?”付林林看着李延岭。
付林林笑了:“虽然我们大家都看不清楚,但是我可以肯定的告诉大家,大树下坐的一定是女人,而且是个未出嫁的年轻女娃儿。”
大家一听,都来了兴趣。
“黑头”问:“为什么呢?”
李延岭也在想,我用望远镜都看不出来,莫非导游认识那里的住户?
付林林不急不忙娓娓道来:“巫山县在古代的时候属于巴国。巴国妇女有一种风俗,一个家庭只要生了一个女儿,就要在自家的庭院里种一棵香樟树。为了这棵树,女娃儿的父母要从很远的地方买来树苗,还要从很远的地方背来种树的土。香樟树生长得很快,十多年就可成材,它的果实可以榨油、食用,树皮可以造纸,它的木质更是光洁细腻,既可以制作乐器,又可以制作衣箱,香樟树全身都是宝。待女儿出嫁时,父母会把这棵树砍掉,作为嫁妆随女儿带到婆家去,因而,香樟树在我们这里也叫‘女儿树’。这种古代巴国人生女种树的风俗习惯一直延续到今天,所以,我们刚才看到的深山住户庭院里的那棵树一定是香樟树,那位坐在树底下乘凉的人也一定是美丽的川妹子。”
“就像你一样?”“黑头”说,“你们家的香樟树砍掉了没有,要不要运到我们长春那疙瘩?”
长春姑娘笑得前仰后合:“黑头”真是看上人家了,又傻又黏还又死皮赖脸。
李延岭呆呆地在想,“女儿树”的风俗淳朴、美好、实用。按现在的话说,既有绿化的意义,又有经济价值,同时还有闺中女子的身份特征,当地人的祖先真是高明至极。巴蜀之国,人杰地灵。沉睡中的记忆终于被唤醒,自己三十多年前在云南部队当兵时,暗恋的一个叫芦笛女兵也是四川人,来自成都。她身材不高,和女导游付林林长得很相象,一说话就脸红,与北京兵打交道时,满口标准的普通话;见到四川兵,她的乡音浓着呢。芦笛是话务员,每次值夜班都和李延岭对班。李延岭是报务员,工作报房与电话总机房相隔不远,上夜班时要路过总机房。那时候的军人还是红帽徽红领章,李延岭每逢看见芦笛身穿军装头戴耳机的倩影时,胸膛里的那颗心,总免不了砰然跳动。如果芦笛偶尔回头看见李延岭,也会报之以微笑。芦笛的笑,清纯甜美,让李延岭刻骨铭心。部队的纪律十分严明,男女战士绝对不能谈恋爱,他和她只能用眼神相互传递爱意。无论是出操、队列训练,还是战备值勤、集体劳动,不管距离多远,两个人只要向对方投入深情地一望,彼此心灵之间便会碰出火花,感到无比欣慰。
李延岭扶着母亲下了游船。小镇上的当地居民沿街摆了许许多多的摊位,卖什么的都有。针对不同年龄和不同爱好的游客,双龙小镇好像做好了充分的准备。嘴馋的,有水煮菱角、油煎鲫鱼、烤白薯、煮玉米、茶鸡蛋和风味小吃;喜欢工艺品的,有玉镯、翡翠、银器和各种奇形怪状的石料;喜欢中草药的,有天麻、三七、当归、杜仲、何首乌。这些商品真真假假,只有懂行的人才能辨别真伪,价钱倒是不贵,还可以自由地讨价还价。这也从一个侧面反映出当地人的消费水准不高,他们的平均收入也就可想而知了。李延岭陪母亲在小摊上买了一副镇纸和几个状似白薯的何首乌,他自己买了两块刻制印章的石料。李延岭虽然并不懂得石料的名称和质地,但是凭感觉就知道比北京便宜得多。小镇上还有测字算命的,看病抓药的,现场拔牙的,毒蛇泡酒,蛤蚧尸干,驱除风湿的蚂蚁,散风宣肺的蝉蜕。这场景若依繁华大都市来的人来看还是满稀罕的,当年农民起义军的演兵场,被一片小商小贩的喧嚣声所淹没。
李延岭又陷入了回忆中。当他向部队首长申请复员转业的时候,唯一让他割舍不下的就是芦笛。尽管两个人的眼中流淌着爱意,却从没有时间单独呆在一起,相互间也没说过一句出格的话。他们深知在部队这种环境中,他俩不可能建立真正公开的恋爱关系,更不可能走向婚姻,只是互相爱慕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