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尼陆送了套骨瓷餐具给关大美，庆贺她乔迁之喜。关大美心里感激，嘴上却说早晚被如意摔光光，丹尼陆说如意现在懂事了不会摔的，你俩要是添个小的那是一定会摔的。关大美叹口气：哪儿说得到那么远。丹尼陆说远什么，我看还近在眼前呢。关大美脸红了，呸他一口，把他要的几种点心都装好了，说要看病人的话，就选这些吧，不怎么甜也没有果仁，老人家吃最合适。丹尼陆说谢了，等你家弄好了要请我去开party哦。

 

点心是给阿保拿的。阿保上次来没碰到他，带话说他爸爸病了。这次来到餐吧直接找了丹尼陆，脸对脸倒把他吓了一跳。两个人这么多年没近距离接触，丹尼陆端详了下他的脸，苍老消瘦了许多，恶毒的话一句也出不了口，只默默地听他说。阿保说我父亲住院了，肺癌晚期，我妈在照顾他，她最近头发掉得厉害，医生劝我带她也做做检查，其实这些年积劳成疾，她身体可能比我爸还不如。

丹尼陆反复擦着手里的高脚杯，半天才问：那你钱够用吗？阿保苦笑：我又不是来找你借钱。我只是想告诉你。

话说到这里就完了。丹尼陆听得出他的话外之音。爹娘和他只能选一头，现在他的爹娘怕是要没了，那么？他也就可以选另一头了？想得美呀，自己不要就断，想捡起来别人就得等着他？

丹尼陆淡淡地说：人都会有这一天，我妈是三年前没的。我回家奔丧，我爸把我打出来了。

阿保也听懂了他的话：你的父母是父母，我的父母就不是吗，为了你我舍得一切，你呢，你始终都是个懦夫。

阿保知道自己是懦夫，他想了又想，还有一句话忍住了没出口。他只是说了自己该说的：怕是这一生，我都对不起你了。

 

丹尼陆扬长一笑：别这么说呀，咱们还是朋友。这一生长得很，什么人遇不上呢。

阿保说：遇到再多人，也只有一个你吧。他拿了那包点心，走了，头也不回。

 

丹尼陆继续擦杯子，擦吧台，擦桌子，擦着擦着抹布上了自己的脸，也不知道多少年没哭过了，男人流血不流泪，他那么想死都没死成，为了这么一句话，觉得自己还是不如死了好，省得活着受这份折磨。那死王八蛋警察听说现在升了副所长了，当初干吗非要救他，当谁多稀罕这条命么。人活着不开心，那是生不如死，活着不开心还假装很开心，那是活受罪。现在轮到他受罪了，他怎么还是开心不起来呢。

 

专门做给病人吃的点心关大美这里现成，她得了空要专门给许淑琴做些吃的。店里现在雇了一个帮工，四十多岁的宝莉姐，人利索能干，学东西上手也快，以前就是小城饼干厂的，厂子倒闭工人下岗，打零工一打十来年，月嫂保姆小时工什么都干过，节衣缩食供两个儿子上完了大学，现在儿子们工作了，她更要努力赚钱，好帮补儿子买房子，虽说零工这点钱杯水车薪，可是细水长流总有个奔头。两个单亲妈妈说得着，宝莉姐包揽下日常烤点心，收拾店面，看店卖货的零碎工作，关大美巡视检查，每天重点接网上订单做好手工蛋糕，另外还新开了一个货架，上面专卖省城品牌公司的零食，网上接了订单，可以来店里提货，在店里看到了零食，也可以扫码下单，由零食厂家发货。赶上夏天炎热，冷饮和饮料也卖得快。眼看这小小蛋糕店，红红火火颇有气象。

 

许淑琴倒在病房里川流不息地见着各路亲朋，忤逆子顾家宝也隔天跑两趟看望被他气病的老妈。许淑琴开始不想搭理他，可这么多年的心肝宝贝蛋不是一下就能割舍得了的，顾家宝身为妈宝男，对付老妈最有办法。那不是说理也不是斗狠，只要会撒娇，能耍赖，一天云彩都散。他见周围没人，到老妈脑门上亲了一口。许淑琴气得笑了，多大的人还来小孩这一套，没办法，当妈的还就吃这一套。他就是把她的心给磨碎了，成灰了，这轻轻一吻，也能让她完好无损活回来，继续为他操心受累当牛做马，而且完全心甘情愿。

 

顾家宝跟老妈交待了现在的进展，先说了蛋糕店现在形势一片大好，网店也说话就要开起来了，自己在外面参加些活动收入也还不错，安住了老妈的心，他也才说了房子的事。许淑琴一听说儿子把房子都买好还让那女人住进去了，木已成舟生米成了熟饭，气球砰地一声气破了也就没气了，只是无力地挥挥手：我管不了你，你别告诉你爸。

 

顾家宝说我哪敢啊，他去店里骂我了。许淑琴说那女人……那她怎么说？顾家宝说她劝我可不要跟你们生气，再说……我爸去了两回，也没怎么着就回来了。

说话间，顾家宝递上一个菠萝包，温热松软，淡淡香甜，许淑琴嘴里吃着受用，心里不是滋味，默默垂泪。顾家宝也不再说什么，陪妈妈吃完，给她端了杯茶才走。

关如意这几天接到任务，据妈妈说有位生病的奶奶想看看小朋友画画，她很认真地画了树，小鸟，还有几朵花。健康两个字太难写了，她问前面写身体后面写好行不行，顾叔叔说可以妈妈说不行。妈妈说不行那就不能偷懒了，关如意把健康两个字写得特别大。

儿子画的画向来是许淑琴的骄傲，当年顾家宝画画得过省里儿童画的二等奖，到现在奖杯和奖状还在家里摆着。看过儿子画的素描，人像，还有像模像样的油画临摹，许淑琴哪会把关如意的那张歪歪扭扭的小画放在眼里。儿子还献宝似地捧给她，她撇嘴：比你画的，一个天上一个地下。顾家宝再献关大美特地煲的黄鱼汤，汤汁乳白浓鲜，许淑琴开口想问又没说出来，顾家宝猜到了，轻声说放了海参哪，最补了。许淑琴哼了一声，心里也不能不把这份情领了。至少这算是个会做饭的女人，她儿子不会挨饿了。

 

岂止不会挨饿，儿子现在背也挺了人也精神了，完全不是毕业后在家玩游戏那副颓废样子了，比起以前在网站当销售总监，还另有一份沉着有担当的劲儿，越看越像他老爸，又比他老爸潇洒大方。许淑琴心里有欣慰也有辛酸，花喜鹊尾巴长，娶了媳妇忘了娘，儿子有了媳妇就长大了，娘老子哪还放在眼里。像他这么隔三差五来看看也就到头了，哪还能天天在眼皮底下转悠呢。儿子现在是个男人了，不要了原来的家，建自己的家了。许淑琴不甘心也没有用了。

那张小画她当着顾家宝的面掠在一边，顾家宝走了，她又捡起来看看，摸摸，最后叠了四叠放在贴身小包里藏起来了。一来怕顾国明看了会问，二来是为什么，她自己也不知道。

李卫红本来想给李雪雯转学，李雪雯说不要。照样每天穿了校服背着书包去上学，青肿的脸抬得更高。

青伤还没褪完，隔天又被几个人堵在死角围着打，她也早有准备，把衣服上的帽子一拉，后面护紧头发，前面领子树起来护住脸，脚上穿的是登山鞋，够硬，踢一下疼半天。两本精装大辞典揣进书包里，抡起来跟砖头一样好用。砸开几个打助拳的，和身飞扑，一手掐住刘杰娜的脖子，一手猛打猛抽她的脸。自己头上背上挨了拳头全当不存在。刘杰娜只办得到上下招架，尖叫着骂：你妈是小三，你是杂种！小三养的杂种给我去死。李雪雯拳脚齐上，边打边还口：不许你骂我妈！要死你就先去死！ 谁骂我妈我就先打死谁！

 

打架这事，愣的怕横的，横的怕不要命的。私立学校学生家里非富即贵，李卫红也算其中有名的，李雪雯身为富家女还待人随和宽容，本来人缘很不错，不过她妈妈做小三的事情被刘杰娜添油加醋一传，周围流言蜚语不少，跟她好的也疏远了。这两次被人打，没有一个人帮，左右皆敌，反而把她心里的狠劲激发了出来。

 

刘杰娜平时学习不怎么样，搞了个小团体算是本校一霸，欺负人是家常便饭，却从未遭到过这么惨烈的抵抗。你打我胸口，我就踹你肚子，你抽我的脸我就拔你头发，你上牙咬我就反手抠你的嘴巴舌头。平时都是刘杰娜打群架称王，没事找个看不顺眼的学妹围起来打打耳光之类的没少干。可是那些挨个耳光就懵头的小绵羊跟李雪雯怎么比，这明明是虎是狼，有牙有爪子，她是真不要了命，敢跟她动手，她先要把你撕碎了。

 

刘杰娜越打越害怕，连那几个拉偏架的都怕了，拉不开也拽不动，李雪雯把刘杰娜缠住了按在地上打。打得两个人都骂不出来了，呼呼喘粗气。李雪雯才慢慢松手，站起来，一边拍身上的灰，一边用眼睛扫那几个帮手，那几个早吓傻了，没有敢跟她对眼神的。

 

刘杰娜也慢慢爬了起来，呸出一口牙血，狠狠地说：臭老三养的小杂种！

 

李雪雯捡起书包，比划了一下，那几个以为她又要抡，吓得后退。

 

李雪雯的声音很平静：刘杰娜，要是你替你亲妈出气，我就不还手，让你打。可那不是你妈，是你亲戚。就这事你在外面没少说我坏话，你还赶着来堵我，打我。杂种怎么样，两次你都输了吧。你不如杂种。

 

刘杰娜哭了，她说：我大姨跟我妈最亲了，我爸找小三，跟我妈离婚。我能到这里上学，学费都是我大姨付的。你妈又做小三，抢走我大姨夫，我大姨有多伤心你知道吗？你妈就是臭老三！下贱女人！缺德！臭不要脸！她不得好死！

李雪雯也哭了，她一边抡着书包，一边大声说：你骂我吧，骂我还不够吗。我是杂种不行吗，你不要骂我妈！我不许你骂我妈妈！

 

钱老师闻讯赶到时，看到的是两个哭成泪人的女孩子有一下没一下地互抡着书包，旁边几个也没精打采眼泛泪光，她心想蔫人出豹子，这李雪雯多半会功夫，两次啊，两次被围堵，以一敌多都打赢了，虽然这次自己也哭了，谁知道是不是喜极而泣。这帮青春期叛逆的死小孩，就是老师命中的魔星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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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事能让自己惊到了。“师大女生出书，讲述青春暗恋故事”，照片上赫然是熊珍妮，怀抱

新书，长发迎空，笑容灿烂。编导这边立刻找许丹丹，抓这个点做专题，人选都是现成的，两个当事人根本就来过节目作客了。现在趁机再炒一炒，书也趁热卖，人也趁热红。许丹丹苦着脸打电话给熊珍妮，却只收到她微信回复，说自己在西藏徒步旅行呢，经历了这么多事，打算去净化心灵升华灵魂认清楚宇宙的奥秘。许丹丹也是资深文青，很懂这一套，除了留给她你若安好便是晴天也没二话了。

这边再打电话给顾家宝，顾家宝一口回绝做节目的要求，但是问了许丹丹一个问题，不知道电台能不能帮着病人募捐善款？许丹丹说宝哥你是不是又被哪个公益组织抓去站台了，好端端地问这个。顾家宝说不是，是个怎么说呢，算是我的朋友吧，还是师院的老师。我去医院看我妈，结果碰见他，确诊癌症了。许丹丹说啊好惨啊。顾家宝说更惨的是他爸爸癌症晚期，眼看就不行了。许丹丹不犹豫了，立即记下来，回头把这信息发到工作群里，看有哪个缺新闻的记者跟进吧。毕竟小城连谁家高压锅爆炸了都能上个社会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