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狭窄的身体震颤了一下,十只手指更深地挖到泥土里去
(2011-08-02 18:58:3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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杂谈 |
勇敢的作家害怕的是重复, 求新求变的路上徘徊反复,往往迷失了自己。
张爱老师的两部作品《赤地之恋》《秧歌》,有着描摹大时代的野心,语言上她也想证明,自己不但可以写锦缎旗袍,也可以写庄户人家的破棉袄。
事实证明张老师的尝试是勇敢的,但这两部小说并不能如那些评论的套话“又走上一个新的高峰”云云,张老师的观察力和白描还在,忍不住也会流露几笔用熟了的工笔,看得出她的惊骇颤栗,不知该往哪里去。对于写作她是勇敢的,对于现实她并不勇敢,最好的应对就是断绝和躲藏——这让她永远不能真的深入到“别人的生活”里去,永远只在自己那个没落的金粉世界里翩翩起舞,倾城倾国。
这两部小说里很少能挑出好看的句子,作者行军一样地排列自己的词句,几乎能听到一二一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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选自赤地之恋 作者 张爱玲
民兵也排成一排,站在他们后面,端起枪来对准了他们的背脊,防备有人逃跑。
“跪下!”领队的又喊了一声。
犯人有的比较神经麻木,动作迟缓些。但是陆续地也都跪下了。
民兵开始向后退,齐整的步伐“嗒嗒嗒嗒”响着。领队的吆喝着“一、二、三、四……”数到“十,”一齐站住了,跪下一条腿,再端起枪来瞄准。
“砰!”十几杆枪一齐响。虽然这旷野的地方不聚气,声音并不十分大,已经把树上的鸟都惊飞起来,翅膀拍拍地响成一片,那紫灰色的城楼上也飞起无数的鸟雀。
然后突然又起了一阵意想不到的尖锐颤抖的声浪。扑倒在地下的一排囚犯,多数还一声声地叫唤,不住地挣扎着,咬啮着那染红了的荒草。
“再放一枪!好好的瞄准!”民兵队长涨红了脸叫喊着。
但是那些民兵不争气,都吓怔住了,一动也不动。现在射击的目标不是一排驯服的背脊了,而是一些不守规则的疯狂地蠕动着的肉体。
痉挛的手臂把地下的草一棵棵都拔了起来。那似人非人,似哭非哭的呜呜声继续在空中颤抖着。
突然张励从人丛里跳了出来,拔出手枪走上前去,俯身把枪口凑到那些扭动着的身体上,一枪一个,接连打死了好几个。然后他掉过身来走到刘荃身边,把那热呼呼的手枪向他手里一塞,笑嘻嘻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来!看你的!那边还有一个,你来解决了他!”
刘荃机械地握住了那把手枪,走上前去。
幸而那人是面朝下躺在那里,他想。身上穿的是白布小褂,但是穿白布小褂的也不止唐占魁一个。衣领里插着的白纸标只露出反面,也看不出名字。
一枪放出去,那狭窄的身体震颤了一下,十只手指更深地挖到泥土里去。刘荃来不及等着看他是否从此就不动了。接连又是砰砰两枪。他非常害怕那人会在痛苦抽搐中翻过身来,让他看见他的脸。
他还要再扳枪机,只听见嗒的一响,子弹已经完了。
他微笑着走回去,把手枪还给张励。
“不错!真有你的!”张励又把一只手臂兜在他肩膀上拍了拍。
刘荃搭讪看走开去,看看公安人员在布置陈尸示众的事,乘机擦了擦脸上的汗。
即便是唐占魁,他也不过是早一点替他结束了他的浦苦,良心并没有什么对不起人的地方。但是他虽然这样告诉自己,仍旧像吞了一块沉重的铅块下去,梗在心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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