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常肯病

/丛虫

她几乎没有不病的时候。

鼻炎，咽炎，胃疼，低烧……要数结膜炎来得有气质，眼睛红红，泪汪汪地看着人，不论是谁看见，总要

先心软三分。没气质的是甲沟炎，一瘸一拐还要穿高跟鞋，实在扛不住才换一只拖鞋，趿拉着去开会，脚

要露一点点出来，周围人等才好问候，那语气貌似关心，其实是有轻微厌恶的，办公环境里，没有人想看

见一只缠着白纱布的脚。

胃疼是常事，里面有个开关，想不起来时就开始兴风作浪，疼得厉害时还要干呕，老板吓得直问她是否怀

孕，她看得出老板真的怕，怕走了干活的人，还要白发工资给她，至于她单身一个，是怎么怀孕，跟谁怀

孕，没有人关心。所以她呕完了，灌一大杯柠檬水，继续加班。

最痛的是一次在停车场，慌张着赶路，被一辆车碾过了脚，当时不觉得，等半夜里回到家，倒头睡醒过来

，左脚已经成了冬瓜，肿得透明。她只好去叫前男友帮忙，那边肯定是不乐意的，不过也来了，看到脚吓

一大跳，把她背了进电梯，出大门时让她扶着墙走，是的，他太太在车里看着，不好背着抱着。她撑着墙

，走到门口，他早上了车，那几步台阶，她就单脚跳下去，一震一痛，痛从脚心流遍全身。

感冒最常见，抽屉也常备阿斯匹林。新同事里曾有个大眼睛小男生，没事就来吃一粒。等上过床，他说自

己太年轻太穷，配不上她——这当然是睡过了，他才想来说，不然还爱生爱死以为自己是狗血剧男主角呢

。她把他踢出去，恨不得把阿斯匹林都换成砒霜，不是毒死他，就是毒死自己，一了百了。

做根管治疗时，她是个沉默的病人，再痛也不叫，唯有眼泪流了又流，那牙医惊为外星人，差点当场爱上

她。治牙那段日子她瘦了七斤，因不能吃东西，每天喝点汤水算数。同事都问减肥秘方，她说是每天去牙

医那里报道，男同事说她幽默，女同事撇嘴，觉得她贫嘴，就图一个人瘦了好看，还瞒住了不说。这是最

悲哀的实话，有她四颗填补过的臼齿做证。

她常跟朋友说自己病了，朋友说我也是啊，你不知道我上次多么的blablabla。
她偶尔跟家人说自己病了，家人说你怎么搞得，这么大的人了不知道当心blablabla。
她跟同事说自己病了，同事说那你负责的那个项目进度就要耽误了，我得去找领导blablabla。
她做美容时说自己病了，只见隔壁床的女人马上要求换个位置，不想挨着她。

她肯病，肯让身体示弱，不过是想，自己好有事可以告诉别人，让别人有机会问一声：你还好吗？

只是，人人让她快点有病治病，别耽误了功夫。别人怕她万一因病来借钱，或者借人——陪着去看病，借

耳朵——听她诉苦，大家是多么忙多么紧张，谁也没有多余的钱，多余的体力，去应付一个关系疏远的熟

人。

她总是在生病，不知道什么时候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