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谅

/丛虫

曾经他最痛恨他的前妻，那个瘦小安静，一旦崩溃起来就能制造出核爆炸的女人。是了，核爆炸也没那么容易，她杀伤的也不过自己和丈夫而已。

不给吃饭，不给睡觉，无休止地哭闹，婴儿一样强悍的自我中心，她要的却不是一个拥抱一口乳汁，她要的是他低头认罪，他根本就不知道自己罪在何处，为了这个“不知道”她又会变本加厉地折磨他。

致命法宝是“你不爱我了”“我们分手吧”，她喋喋不休地论证着他们之间有多么不合适，分开之后彼此又会有多幸福，她让他如此绝望地发现，原来自己是个一无是处的男人，不能给她任何想要的东西。

只是打个电话不行吗，只是早回来一点不行吗，只是多说几句爱我不行吗？

他亲眼看着自己的爱被慢慢绞杀，而另一个冷漠到自己也不敢相信的自己浮现出来：我就是要这样，你管不着。

一年后他们离了婚，她特地挑了结婚纪念日去办手续，作为对这段婚姻最大的讽刺。

他离婚后很快就再婚后，第二任唯一的好处就是她的乐观主义，或者说是缺心眼，他觉得这样的人跟他是最般配的。

他承认经常想起前妻的好，她做的饭菜，买的衣服，给他的小惊喜，她是个能把日子过出滋味的女人，酸甜苦辣，都是滋味。现妻是可爱的，她不会做吃不会洗衣，地板一周不拖她还在灰尘上画画，她总是很谦卑地说自己啥也不会整个大废物一只，所以对他也没有任何要求。

渐渐地他们都学会了做饭，时不常出去看个电影，她看到一半就睡死过去，那个头压在他肩膀上，他觉得幸福是沉甸甸的。

渐渐他明白了前妻对他的爱，她爱得太紧张，结果激发了他的逆反，他想起那时的他，确实不够好，他们用伤害彼此来保护自己，又用伤害自己来表示相爱。其实容忍一个人，不见得真的就是伤了自己，这个道理他直到四十岁才明白。

他听说前妻一直单身，这让他歉疚，他告诉了现妻，她说那你去看看她吧，要不请她吃个饭，我在家等你，有好菜给我打包带回来点吧。

前妻很憔悴，电话的声音冷淡到极点，但不知为什么他想起以前她对他说分手的样子，也是这样冷淡，脸上却挂着眼泪。

他在她单位楼下等她，等了三个小时，她一个人走出了大楼。

就只是站在车旁边说了几句话，她说我不会跟你吃饭，我不会原谅你，我到死都不原谅你。你滚回去享受你的美满婚姻吧。

他明白，这就是说她还在原地没动，她还在用伤害来表达爱，不肯原谅他，不放下他，因为不是这样，她就不知道该怎么去爱他。他想求得的原谅，是她的不爱，不用再爱我了，我真的不值得你这样，真的。

现妻看他回家没带菜回来，就赶紧做了一锅白菜面条，两个人一人一碗吃了个饱。

她什么都没问，只是听见他说：我爱你。

她说：少肉麻，去把碗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