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问可知的痛
/丛虫

伤口好了之后叫伤疤，个人肤质不同，留下的伤疤都不一样。她皮肤白而细，风略大太阳略晒马

上发红，爆起一层小干皮。这样皮留下伤口格外容易，印下的伤疤也结实，红红白白地一条条，

长着长着，别人就长开，变淡了，她的还是一条条红红白白，每一条都跟男人有关。

她骂自己，责备自己比谁都厉害，她对自己发脾气的时候像极了她做政工的妈。她妈把条麻绳摔

在她爸脚底下：今天不是你死就是我死，不管谁死，先把这小丫头勒死，省心。她爸那么一个大

男人硬是被她妈呛得眼泪花花。她趁机学会一招：男人也是害怕的，别看他们个子高力气大，里

面一副软骨头黑心肝，呵，男人没有好东西，可是女人为什么还是要跟男人在一起呢？可见女人

更不是好东西。她对自己没来由地恨，从很小的时候就开始了。

那只左手伸出来，手臂上一道道细伤疤，参差不齐的刻度，用于丈量那些七零八碎的爱情。她跟

另一个女人当街打过一架，那两头说谎的男人早溜得老远，她被人一个耳光炸在脸上才明白过来

原来自己做了小三，那女人带了帮手，拉着她胳膊不叫她动，脸上被大婆一个耳光接一个耳光地

煽。问题是拉胳膊的哪能经得起她蛮牛似地挣，三挣两挣那一胳膊的伤疤跳出来，活活吓跑了拉

偏架的。她得了这个空子，反手揪住大婆的衣服领子，另一只手狠狠地打回去，打得手骨发麻，

还不解恨，一把揪住大婆的头发，揪得她倒仰过来，再左右开弓打她的脸，大婆被这样猛烈的反

击彻底打倒了，她手上没了力气，就用脚踢，一下一下狠狠踢她，后来还是那男人跳出来，嚎叫

两声：不许打我老婆，呕，老婆，你没事吧。她那时完全脱力，只剩一口干干的唾沫唾在男人脸

上。隔了好几年，她说起那场面来不免有几分兴奋，嘴角都发颤，可见人生光辉时刻，不见得非

要去领个奖状才算数。

离开那个公司之后，她开始玩，玩得很精明很小心，筛子一样过滤着那些肥瘦不一的男人，打算

挑一个最有钱最傻的，然后嫁给他。她很得意，因为她不再把男人当回事时，男人都很把她当回

事，两辆车子在楼下等她，她一边卷头发一边心里想着去比较贵的那一辆。结果上去之前两个男

人开了车门出来，揪斗成一团，他们是文明人，打起来也那么软绵绵没力气，她不耐烦地坐在副

驾上，等着那一个打完了钻进来，带她去吃饭。

差一点她就成功了，直到她爸爸过世，她一路赶回家去，她多年没见的哥哥第一句话就问她要钱

，分摊丧事的费用，那个哭得几次昏倒的女人，她认不出是自己的妈妈，当年的泼悍，已经全数

转移到女儿的血液里，她身上只剩下软弱和衰老。

她重新出现在那些大大小小的圈子里，对第一个走过来问候她的男人说：你愿意娶我吗？

她一度自残成瘾，她给某信箱写过五封信，她有一双漂亮的桃花眼，她二十三岁，即将结婚。那

条胳膊伸在我面前，不知为什么，我们沉默了很长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