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的的强迫症
/丛虫

很多年后，我想起那次对话还是觉得心痛。其实是个很热闹的场合，我正好跟D先生坐在角落，不知怎么

他忽然说起来童年的事，说起他和父亲之间暴烈的冲突，他有天早晨起床，穿好了衣服去洗脸，他父亲

劈头一盆水浇在他身上，他只好再回去换衣服，那是十二月的天气，棉衣服只有一套，但是冷水从领子

里直激到身上，于是换了内衣，外衣，棉袄还穿着，换衣服耽误了早饭，父亲又给他一个耳光。那天我

脸上带着五指山去上学，做操我没去，一个人躲在教室里，从楼下望操场上看，黑压压的一片人头，我

只想跳下去，那是七楼，想了又想，身上冷得难受，还是没跳。他又补充一句：到现在我也不知道那次

他为什么生气。
那一年D先生35岁，我跟他并不熟，也许是那天的灯光柔和，周围实在嘈杂，刚好剩下我跟他有一搭没一

搭地说几句闲话，其实我心不在焉，一心想着早点溜走。

我没想到听到这么叫人震惊的故事，D先生高大，稳重，说话声音有质感，可以做播音员，我一时怀疑他

是完成了一出广播剧的即兴创作，他说得那么流畅，坦白，他还用了一个比方：那水像针扎似的。但他

的表情明白地告诉我这件事发生过，并且一直跟着他，从15岁到35岁，那件冰凉的棉袄他穿了20年。

忘了当时如何回应，也许我根本就没回应，因为很快D先生的名片被抽中了，他领到一台数码相机，那不

是最大的奖，那天最大的奖是笔记本电脑，主办方以这个办法来留住不耐烦又贪心的记者们。

我是个没有运气也从来不相信运气的人，那个故事是我中过的唯一大奖，我一想起来就会打个哆嗦，完

全能感觉到那腊月针扎似的凉水，是怎么流过刚起床的热热的皮肤。

他父亲为什么打他呢，中年男人，是不是总是看青春期儿子有些不顺眼，青春痘，走路散漫，坐没坐相

，吃饭太慢或者太快，读书不用心……他想打他就能有一万个要动手的理由，而且儿子不能反抗，因为

这是“为你好”。

看美剧中有个情节，孩子离家出走，母亲伤心又疲惫，准备放弃，但是主角们鼓励她说，她需要你，她

需要你对她说，无论你做了什么我都永远爱你。

于是她就走过去说了，她说无论发生什么妈妈总是在这里，因为我爱你。

我不知道这样无条件的包容和爱，什么时候能让更多的人享受到，什么时候，孩子不会因为“我不够好

”而愧疚，不会因为“我做错了”而恐惧失去父母的爱。

我爱你，很难说出口，我无条件地爱你，保护你，这不会发生，因为你要听我的，你要做得对，你要出

人头地，你要上进有出息，即使是这样我也不一定要爱你，我生了你养了你这还不够吗？我爱你，所以

我要无休止地挑剔你，因为我相信这样你就可以变得更好，这就是我的爱，你必须接受，你反抗，那就

是你的错误。
即使连痛苦也是你的错误，因为作为一个孩子，你应该乖顺，听话，欢天喜地。

……只是写到了某一个地方，我想起了那位几乎是陌生的D先生，我很想知道他过得好不好，他是否做了

爸爸，他面对新生命的时候，是否可以把自己破碎的过去挽救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