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的快乐值七块钱
/丛虫

我站在天桥这边，看着你走过来了，这段距离让我有时间打量你。

比较当年，你胖了不少，我瘦了一点，我们体重终于接近了，我们终于成了两个面目模糊的中年人，在彼

此的脸上寻找记忆中的年轻，你以前习惯嘴角撇一下才谈起某个你不喜欢的人，现在你的表情已经不能再

让人轻易读出你的心思。我们应该拥抱，我们早该拥抱，只是到了面前，只顾着笑，忘了怎么张开手臂。

本来我想跟你回那家店去吃。你第一句话就原形毕露，吃吃吃，走了地球大半圈，还是个吃货。啊那家店

，被你一句话又推到我的眼前，那家破败的牛烘烘的小店，做得出我要打包带回家研究偷师的水煮牛肉，

这个菜我有三年没做了，曾经一度，我忘记了嘴里是什么滋味。

很多吃地儿，干吗到那家去吃。我和你顺着公园的路慢慢地走，想必你跟我一样，觉得这是一场梦，睁开

眼睛看到的可能是屋顶，于是我把眼睛眨动起来，我每次看到的都是你的运动鞋，在我前面慢悠悠地走着

，你的速度没有以前快了，你走得很稳当很有范跟街上大多数的成年人一样胸有成竹，我放心了，这确实

是你，不是我梦中的某个场景。

我们竟然很长时间没有说话，仿佛就这么溜达溜达，就把话都说了。也许这么多年过去，最重要的不过是

我们还互相记得，还有机会在一起遛弯，就像当年一样，我六点钟接到你电话，说已经到了我楼下，我跑

下去找你，你站在北京六点钟的寒风里飞快地跟我讲了一大段哲学，因为你一晚上都在看书，激动得睡不

着觉，你非得有个人说说不行，我看着你那细细的小胳膊狂乱地打着手势，心里想你这只猪简直是疯了。

那时我在做什么，六点钟，对了，我的恼火是因为你打断了我的写作，我四点钟已经爬起来敲打键盘。我

们多么年轻，我们都疯了。只是我们都没有成为哲学家，我们长大了。

穿过去，要走地下通道，有个吉他男在那里唱爱我别走，你问我：这是新歌吗？我顿时悲从中来。

给了吉他男五块钱，请他唱首花祭，他很有骨气地把钱还给我：这么老的歌我不想唱。

那您就随便唱点新歌给老人家们听听吧，谢谢，就唱水手吧，怎么样？我存心想看好戏。

不想吉他男很淡定，吉他一刷：他说风雨中那点痛算什么，擦干泪不要怕至少我们还有梦……你还很认真

地跟着唱，好吧我花钱不是为了听你唱的，你真要唱，对面就是钱柜咱还等什么呢。

不唱不唱，当然啦，我们不是为了在KTV里摧残喉咙和耳朵才见面的，我们要闲扯，我们要谈谈哲学。

你笑着说：少来。我只好回以：去死。

我们看到多年前那两只六点钟碰头的神经质女文青真的去死了。

话题一直等到那盘鱼香茄子上来了才打开，你说了国外吃得有多凄凉，回国这几天吃得多丰富，你说你的

前男友现在已经买了三套房子，还在其中的一套中对你说他老婆不了解他，你诧异得想笑，又顾及礼貌不

敢笑出声来，其实两个人到了顾及礼貌的地步，当年的那点情分就剩下不多了，你说你老板是个工作狂你

的同事也工作狂，弄得你不工作狂都不好意思把车跟他们停在一起，你说你走过停车场的时候经常看到工

作狂们停在一起的车，原本很大很大一大片汽车，现在就那么几辆，再也不担心会认错别人的车，你还讲

了一场车祸，你说砰地一声你没有害怕，但事后一个人越想越害怕，半夜里手抖了起来用身体去压怎么都

压不住。

我听你在那里唠唠叨叨地说着，你的烦恼成了堆，就着茄子吃下去，你的脸色好看很多了，其实你刚才见

我，还带着职业表情，那是一张没有表情的大人脸，在告知这世界一切尽在掌控。你的烦恼真多，你说茄

子真好吃，我说特价，今天这个菜正好是特价，才七块钱，我终于看到你最真实的笑，我也跟着你笑起来

。要不然我肯定会觉得相见都不如怀念了，想你时见不着见你时好无聊。

我的书不多了，没办法送你，而且我再三提醒你：网上都能看到，何必花钱买。你恨我死不改悔，这种话

网上说说就算了，有种你印到扉页上去。被你一说我承认我是个没种的人，可是怎样啊，有种没种有没有

三套房子是不是变成工作狂，那不是我们的差别，大家还不是一样老去。

你是到最后才爆发的，我早该知道你这种人改不了那么情绪化的劣根性。
我们连再见都说完了。你还不走，你还说：老虫。
你抱着我哇哇地哭起来。
我很想说你哭什么哭啊烦死人了，一把年纪了还这么冲动。
可是，我也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