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侯别人叫她小胖丫,还算是人见人爱,六岁的照片上就有个小肚楠,比旁边的小朋友高出一头,胖手伸出来能把另一个的瘦手套进去。大家都称赞说他们家孩子养得好,背地里说女孩子胖了实在不好看,当面又说:女大十八变的,不着急。
长大了,但是没变。初中,高中,穿了六年特体校服,她慢慢觉得这是一种侮辱。听不得跟肥有关的一切字眼,偷偷存了零用钱,去美容院钻太空舱,只会出一身大汗,还是不会瘦。
开始是少吃,但是饿,饿之后大量喝水,频繁跑厕所,没几天,人就虚了,眼睛没神。体重却不下降,身上的肉一圈圈地晃荡。发狠,索性不吃,一天下来,晕倒在地上。被家人送医院挂葡萄糖水。
接着使用各种奇怪的偏方,千奇百怪的搭配,洋葱,萝卜,苦瓜,白菜,莴笋,西红柿,决明子,番泻叶,无论是汤是菜是药,放盐不放盐,只要带有减肥两字的,一定去试。结果是泻,泻到整个人脱水,体重连一斤都不减,脸还生了不少痘子。
偏偏在这个狼狈的时候,遇见了喜欢的男生。也不认识人家,只是在公园里,他每天都早早地来读一段英文,阳光透过树叶的影子洒在他的身上,如同少女漫画中的梦幻情景。
她决定每天都早起去公园跑步,买了一套NIKE的运动衣,领口很低,杂志上说这叫健康的性感。
跑过来,跑过去,他到底没看过她一眼。为了补充跑步时的热量,她又多吃了不少东西。胃里就跟被掏空了一样,只想吃,吃,不停地咀嚼,吞咽,把这个世界都嚼碎了吃下去,方能得到片刻安稳。
那个男生消失之后她崩溃了一段时间,倒在床上很想饿死自己,不吃不喝,只是睡。这样一来果然减掉了不少,皮肤松弛得像件大外套,走路会打晃。
找了一份兼职做,给一家小公司做帐,发票要一张张核对,紧张得头发一把一把地掉。中午公司不管饭,她也不跟同事一起吃,带了几根洗干净的黄瓜,算是一餐。
这一年下来,成果惊人。以前的同学聚会,她走进来,没有人认得她。认出之后她成了焦点,之后,有个男同学开始跟她谈恋爱。
那男生人很好,但是她也知道,如果她身上还有三十斤肥肉,他完全会忽视她。
于是加倍努力地减。他知道了,倒很心疼,搂过来说:有点肉肉我喜欢。这话是女人最大的动力,她不想再让被人说:男人倒是比女人更瘦。
结婚的时候她还是没穿上那件漂亮的婚纱,买瘦了,而她因为开心,贪嘴多吃了几口,又胖了十斤。男人连说无所谓,又赞她漂亮,她从心底笑出来,第一次放下心想:这次就不减了吧。
十个月后,男人参加公司体检,癌症,而且是晚期。如雷轰顶。奔波于没装修完的新房和病房之间,她迅速憔悴,男人摸着她的手说:你就别减了,你这样很好看。她故意说:要减,你看我又瘦了吧。
他不知道她再不会减肥,因为生活不会再给她胖起来的机会。不敢辞职全天照顾他,要拿那份工资,同时找了个兼职,想多赚点,好拿来还房贷,不断增长的债务。除去给他做汤做水寻医买药以外,她每天睡不到5个小时。洗澡的时候摸摸身体,肋骨凸出,感觉像是个陌生人的。
终于病床空了,他走了,剩下她一个,孤零零地睡在新房里。半夜里起来去卫生间,那里有个被遗忘很久,崭新的体重计,她踩上去看看,92斤。
这曾是少女时代的她梦寐以求的数字,但从未达到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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