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水果人家

市场里，巷子里，卖水果的摊位很多，有十几二十个，我前后固定买过两家的水果，这里说的，是头一家。

我刚搬来不久，他们就正正在我们楼下围墙边上支开了摊子，靠着电线杆，扯起一大片条纹的防雨布来。水果很新鲜丰富，四时卖的苹果梨子，应季的西瓜桃子草莓，荔枝也早早地摆出来了。

那时我最爱买桃子，每天下班一定要先买了两三斤，上楼去冲凉后，吃上一个，然后才再下楼买菜。

水果摊上看摊的大部分时间都是女人，干瘦，倒是一对双眼皮的大眼睛，可惜总是带点受惊的神色，也难怪，他们不知道是走的什么门路，本来我们楼下是不许摆摊的。等到吃饭时间，会换上一个脸色阴沉的男人，自顾自地抽烟，不大爱理人。

日子一长，知道他们家有一儿一女，男孩七八岁，女孩四五岁，都跟妈妈长的一样的双眼皮大眼睛，乍一看实在精神漂亮。就是穿得破了点，女孩还好，有个囫囵的看不出颜色的小裙子，尺寸还是对的，男孩穿的就干脆是大人的长T恤，一条裤子裤管上挽了几挽，趿拉一双踩平后跟的球鞋，好象从来就没有过新衣服的概念。不一定是光为省钱，很可能也是没有时间去买。

孩子跟妈妈不叫妈，叫娘，男孩尤其叫的大声。他很倔强，多半是在他妈妈忙得不可开交，喊他过来帮忙，他才老大不情愿过来，喊：娘~~~~~~十足被迫的样子。不过他手脚很利索，拿桃子掰香蕉，切一小块西瓜给看看甜不甜，样样都会。

妈妈有时候给他一个烂了一半的桃子，他就去找他妹妹一起吃，很友爱。小姑娘不大懂事，但是很听哥哥的话，叫她吃就吃，不给吃也不看，到一边自己去玩。

有一回下大雨，他们妈妈手忙脚乱收拾水果，顾不上小孩，哥哥就把小妹拉过来，两个人缩在旁边窄窄的围墙边上，哥哥把长T恤掀起来，让妹妹钻进去，这一下，妹妹笑了，哥哥也笑，都很开心。

有回我顺口问她家男孩上几年级，水果妈妈一下子就说不出话了，半晌才叹一口长长的气：唉……
男孩知道我们在说什么，而且看出来我使他妈妈尴尬了，就大声地，示威地跟我说：我才不上学呢！

妹妹在一边摇着小辫跟着说：不上学，不上学。

我心里很难过，但是不知道该怎么做，买了桃子就回去了，总觉得很抱歉似的。

有一回行街，看到很多很好看的纯棉T恤，买完了自己的，想一想，又买了两件小尺码的，一件深蓝的，一件粉红的。买完了，又不知道该怎么给她。看着那兄妹俩在一起玩，他们的妈妈在卖水果，我特别犹豫，不知道是拿出来好还是不拿的好。

后来想出个主意，走过去，先称了桃子，然后把自己买的新T恤给她看，问好不好看，她有点莫名其妙，跟着说好看好看。我接着就把那件粉红的也拿出来，开始说谎：

恩，现在是做特价，买大送小，送我一小的，也不能穿，给你家妹妹穿吧。
小孩被教得很好，摇头，不要。哥哥更是一脸警惕，拉住妹妹的小手。

后来说了半天，最大的理由就是我穿不下那么小的一件衣服，才收下了，谢了又谢。
妹妹看到有新衣服了，很高兴，跑过来跟着看，哥哥显得有点失落，大眼睛看着别的地方。

索性把那件深蓝色的也掏出来，解释说：当时一想，如果妹妹有了，哥哥也应该有一件……

结果又说了半天，累得我连爬楼的力气都没了。

三个月后，他们的摊位搬到了别的地方，可能离得不远，兄妹俩还手拉手回来买过冰棍儿，身上仍然穿着那两件T恤。

也不知道现在他们上学了没有，一吃到桃子，总会想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