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第二次问依踣“你外婆的身份证呢？”，他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吐了两个字：“丢了。”

“丢哪了？”

“不知道。”

“不知道是什么意思？”一开始我还以为他真的不清楚丢弃身份证的地点，但是直觉告诉我有点不太对劲，我补充道：“是不知道丢弃的地点，还是不知道什么时候丢得？”

“不，是政教主任史老师说的。”

“什么？这跟史老师有什么关系？”

“那天史老师找我谈话，让我把这事认下来，就说是丢了，所以你问我，我就这么说了。”

“开什么玩笑，早上走之前我也问过你，你怎么不这么说？”我大声的训斥着，“你别以为我不清楚，我和史老师之前沟通过，我相信他绝对不是这个意思。再说了，没有的事你去认它干吗？一是一二是二，要实事求是，这种事能随便乱认吗？”

他好像并不在意我的训斥，反而流露出无所谓的表情，我们俩都没说话，利用这短暂的片刻我回顾了一下我们的谈话。他和我前半段的对话应该是可信的，而且他很清楚自己的问题在哪里，但为什么一说到身份证就卡壳了呢？难道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吗？

不过有一点我得到了确定，如果将他喜欢撒谎的习性比喻成一种疾病的话，这孩子的“病”情比我想象的严重，而且我还敢打赌，甚至连他自己都不知道哪句话是真的，哪句话是假的，也许有时候他宁愿相信自己编造的谎言是真的。想到这里我不免有些担忧，想让他认错都难，更别说改变他了。

“好，既然你还是不想说，我可以给你时间，你继续独处反思。”不能让他一个人在这瞎想，我得给他点主题。“你大概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记事的？四、五岁？小学？”

“大概是小学吧。”

“小学几年级？”

“一、二年级。”

“小学五年级开始你喜欢往你妈那跑，往外公外婆这跑，是吗？”

“是的。”

“好，就从那开始回想，一直想到你进我们学校。想想所有你经历过的人和事，想想你的开心与不开心，想想那些曾经帮助和爱护过你的人。想好了，我再接着谈。”说完我就离开了教室，留下他一个人在那，我感觉他确实需要点时间一个人静静地思考，也许能帮助他整理思路。

下午上课前，我又来到了他面前：“怎么样，想过吗？什么感受？”

“想过，挺，挺不容易的。”

“除了那些客观因素，是谁造成了今天这种局面？谁应该为此负主要的责任？”

“我自己……”

“你能这么想很让我为你高兴，这也是我到现在都没有放弃你的主要原因。”我点头赞许道，“你外婆的身份证在哪？”

“我不知道，老师，真不是我拿的……我要知道我早说了……”

我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但又什么也说不出来，这一刻我差点就相信了他。因为当时我也快没办法了，他居然这么冥顽不化，我的内心充满了愤怒，不过还好我控制住了我的情绪。为什么他就不愿说出外婆身份证的下落呢？

“你来到徐老师的班级也快两年了，前面我让你想进我们学校之前的情景，现在你再从进校想到现在，此时、此刻！”不想说那我就继续等待，“知道我为什么让你这么想吗？”

“不知道。”

“前面让你想的是过去、是回顾，现在让你想的是当下、是现况，接下来我还会让你想想将来，想想以后。”说完我转身朝教室门口走去，一边走一边说：“好好想想吧，想好咱们再谈，你也难得有时间这么系统完整的想想自己的过去、现在和未来。”

一个下午他独自坐在教室里，也许他在想，也许什么也没做只是在发呆，我偶尔走进去转一圈，看看他在做什么，然后就又退出来。我也在想办法寻找突破口，没玩没了地围绕着身份证可能会一直没有结果，我是否可以利用叙事治疗的外化形式，帮他做一个自我剖析和剥离呢？

放学前，我再次走进第二教室，来到他面前轻声说道：“就快放学了，这个周末你要留在学校里接受教育，你对这个处理有什么意见吗？”

他摇了摇头，说：“没有。”

“难道就没一点想法吗？”我不死心。

“只能怪我自己不好，是我自己造成的。”他低下头小声说。

“我倒觉得有两个好处，一来你不用担心没地方去了，即便是不留你，放你回去，你也是流落街头、无家可归，还不如让你在学校里待着，二来可以利用这两天的时间好好反省，透彻的思考一下自己今后的路该怎么走，你说是吧？”

“嗯……”

“你想过改变吗？”

“想过。”

“真的想过？”

“真的。”

“你会不会怪徐老师，怎么老是不相信你？”

“不会，这都是我自己造成的。”

“打个比方，如果将你现在这个状态比喻成‘生病了’，你愿意接受医治吗？”

“我愿意！”

“太好了，我想告诉你的是老师们非常愿意帮助你医治，但有个关键问题，知道是什么吗？”

“我自己是否能坚持。”

“哎呀！你说的太对了！”这个答案多少让我有些吃惊，“你想过尝试改变一下吗？”

“想过，但我没有信心……”

“这你放心，只要你努力做出尝试，老师们非常愿意帮助你、督促你，不过我还是得提醒你，不要做语言上的巨人，行动上的矮子。”随后又加重语气一字一顿的说道：“这个过程可能很辛苦，你做好准备了吗？”听我说完这句话，他没有回应，但眼睛开始变得有点湿润。

“有件事我得实话实说，据我诊断，你现在的‘病情’有点严重，必须手术，换句话说就是你必须得和自己的过去做一个‘切割’，你做好准备了吗？”话音刚落他的眼泪就流了下来。

我悄悄地松了口气，打算乘热打铁一直追下去，但转念又一想，干嘛不保持我的好奇心，等待一会呢？于是我站起身来，说：“还是那句话，凡事都要深思熟虑，想好了再说再做，说了不做，还不如不说。你已经回顾了过去，思考了当下，现在正好可以考虑一下将来。做完‘切割’手术之后，就再也回不到从前了，你必须大步向前，不能退缩。趁着现在还有时间，你再好好想想，你愿意尝试改变，我就愿意帮助你，我可不希望你将来反悔。”这次和前面所不同的是，当我转身离开时，身后多了依踣抽泣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