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载中…
个人资料
  • 博客等级:
  • 博客积分:
  • 博客访问:
  • 关注人气:
  • 获赠金笔:0支
  • 赠出金笔:0支
  • 荣誉徽章:
正文 字体大小:

圈子圈套123-7

(2009-05-07 10:46:10)
分类: 共同关注

俞威把车速放慢,左手拿起手机,拨了范宇宙的手机号码,然后放到左耳边。
电话通了,俞威还没说话,手机里已经传出范宇宙热情洋溢的声音:"老俞,在哪儿呢?正想你呢。"
手机里传出嘈杂的声音,车外的风声、车声也都刮进了耳朵里,俞威便把四扇车窗都关上,风声、车声小了,但手机里仍然乱哄哄的。俞威冲着手机嚷:"我在路上,开着车呢。你在哪儿呢?怎么这么吵啊?"
手机里的嘈杂声似乎在移动,忽强忽弱,过了一会儿,噪音小了,范宇宙的声音又传出来:"在家酒吧,和几个朋友,我走出来了。正想给你打电话让你也过来呢。有个女孩儿,就是想介绍给你的,过来吧。"
俞威的心开始怦怦跳了起来,浑身的血液好像也开始沸腾,他觉得有些热了。真想去啊,俞威的心里在呐喊,可是,要克制,要按耐,要忍住。俞威的头脑还是战胜了身体某些部位的冲动,他尽量用平和的口吻说:"今天就算了,累坏了,你先给我留着吧。"
范宇宙那边顿了一下,然后"哦"了一声。
俞威集中一下思路,有条不紊地说:"急着给你打电话,是有个事得马上告诉你。不是什么好消息,你先有个心理准备啊。"
范宇宙那边又顿了一下,然后又"哦"了一声,过了几秒钟,俞威听见范宇宙咕哝着:"怎么啦?你说吧,我听着呢。"
俞威在报丧的时候都要邀功买好,他说:"刚和赵平凡聊了一下,你不是让我催他们快点儿把服务器的合同和你签了吗?我就是专门和他谈这个。没想到,合智那边有些变化。"
手机里传来范宇宙又"哦"了一声。俞威接着说:"他们准备派不少人去美国考察和参加我们给他们搞的培训,都想去玩儿一圈,名额全超了,当初准备的培训费用不够,他们就不想买服务器了,用这些钱出国玩儿去。"
俞威停下来,想注意听范宇宙的反应,可是范宇宙那边还是没什么反应,这次连"哦"一声都没有。俞威想这老范的脑子看来是真慢啊,还没反应过来。他只好继续说,再说得详细些:"他们可能不打算从你那里买机器了,要用买机器的钱去美国玩儿去,要去一大帮人。"
手机里又没有声音,过了一会儿,才又传来范宇宙的声音,好像很沉闷:"噢,那他们不买新服务器,以前那些机器能装你们的软件吗?"
俞威连忙说:"是啊,我也问他们了,我还告诉他们,他们那些微软系统的服务器,不能装我们的软件的,他们必须买UNIX服务器的。可没用,赵平凡说陈总已经定了。我只好说出了问题可别找我。"
范宇宙又不吭声了,俞威等着,过了一会儿,范宇宙才瓮声瓮气地说:"那这下全白忙活了。"
俞威恨不能把手伸进手机里,让手随着信号也飘到范宇宙的身旁,拍拍他肩膀来安慰他,但现在只好加倍地用语言来安慰说:"我对赵平凡说了,如果合智非这么干,我也没办法,人家老范也没办法。也是,手长在他身上,笔握在他手里,他不和咱们签,咱们真没办法。但我也对他说了,他心里必须记着这事,一定得找机会照顾你的生意。"
这次范宇宙很快便回答了:"啊,没事,以后再说呗,看看别的机会吧。"
俞威马上接着:"是啊,还能怎么样,以后再想办法吧。你放心,我这儿也会留意其它的项目,如果有客户要买UNIX的机器,我一定让他们找你。"
范宇宙的声音又响起来:"你今天真不过来啦?"
俞威挺轻松,赵平凡嘱咐的事已经办好,话已经转给范宇宙了,看样子又是糊弄得滴水不漏,但他仍装作充满歉意地说:"不去了,真挺累的,改天吧。"
俞威和范宇宙道了再见,就挂断了手机,然后加大油门,开远了。俞威根本想不到,范宇宙接完这个电话,会是另外一种样子。
范宇宙挂上电话,在外面站着吸了几口新鲜空气,然后长长地呼出来,转身走了回去。
进了酒吧,找回自己的火车座一样的位子,坐着的一个小伙子和两个女孩都忙站了起来,范宇宙坐到两个女孩的中间,看着对面的小伙子。此时的范宇宙和俞威知道的范宇宙简直就像是两个完全不同的人。他眼睛亮亮的,咄咄逼人,盯着小伙子说:"小马,大哥我让人家给耍了。"
小马脸上的笑容凝固了,张着嘴,问:"咋了,大哥?"
范宇宙一字一顿地说:"我以为鸭子都煮熟了,结果他们把我给耍了。俞威告诉我,说赵平凡不买咱们的机器了,买机器的钱有别的用处。他还装蒜,说他帮咱们说话了。"他像忽然想起了什么,又说:"妈的,他在香港还劝我早些订货,我定的这些机器都要砸手里喽。"
小马不解地问:"那,您咋知道他骗您了?"
范宇宙哼了一声,说:"他以为我是傻子?他替赵平凡传话,告诉我生意没了,就是怕赵平凡直接和我说的时候把他抖搂出来。如果他俞威没向赵平凡保证,说合智现在的机器装他的软件肯定没问题,借赵平凡十个胆儿,赵平凡也不敢不买新机器。"
小马还愣愣的,两个女孩被突然变化的气氛吓得脸色土灰,呆呆地一动不敢动。
范宇宙自顾自地拿起酒杯,喝了一口,嘴里带着酒气喷出两个字:"耍我!"

第六章

耳边的风声似乎小了些,周围女孩子们的尖叫声也慢慢减弱了,能听见座椅底部的铁轮子轧着铁轨的吱吱声,链条吃力地拽着座椅往上爬。过山车刚从高处呼啸着冲下来,在接近地面的一段水平轨道上把速度减了下来,又开始爬坡了,这次要上的是最高最陡的一个大回转。
洪钧喘着气,似乎都能听见链条快要断开的声音,他真怀疑这么多排沉重的座椅能不能被近乎垂直地拉到顶端,更担心不会在半空中掉下去吧。过山车的速度好像快要降到零了,洪钧往四周瞧了一下,什么也看不见,就明白已经上到轨道的最高点了,洪钧的呼吸开始急促起来,他知道那最刺激的一刻到来了。前面的几排座椅已经栽了下去,洪钧坐着的座椅也一头扎了下去。
突然,洪钧发现原本挡在他胸前的安全扶手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抬了起来,高高地举在头顶上,他猛一低头,糟了,刚才还系着的安全带怎么不见了!洪钧忙伸手乱抓,想把扶手拉下来挡在胸前,可是拉不动;想向前抓住前排座椅的靠背,可是够不到。洪钧转头,看见旁边坐着个女孩,张着嘴大叫着,一张脸上就剩下一张嘴了,可是洪钧却听不到任何声音。洪钧知道他完蛋了,周围什么声音都消失了,他从座椅上飞了出来,向几十米下面的水泥地面一头栽了下去。洪钧拼命伸手想抓住什么,用力蹬着腿,好像可以在半空中蹬着空气爬上去,忽然,洪钧的头撞在了什么东西上,把他撞得睁开了眼,他跌坐在地板上,醒了。
洪钧揉着脑袋,又感觉到一侧的胯骨和另一侧的膝盖也开始疼了起来,看来这就是他刚才从床上跌到地板上最先触地的三个部位,真可气,偏偏都是肉少的地方。洪钧记得以前在书上看到过,猫从高处掉下来的时候,总可以让自己的四肢先落地,看来人比猫差得太远了;他又想起好像谁说过,小孩在睡梦中从床上掉下来的时候,也可以下意识地保证不会碰到自己的脑袋。看来自己真是退化了,洪钧总结出这样一个结论。
"现在是什么时候了?"洪钧靠在床边,看了一眼床头柜上放着的闹钟,指针指在十点。"我睡了多久了?"洪钧又想,好像上一次看时间是夜里四点多,算来大概也睡了五个小时了。
洪钧这些日子白天以睡觉为主,夜里以睡不着觉为主,只是白天也常常被手机叫醒。来电的内容嘛,自然是以慰问电为主。从打来电话的时间先后顺序,洪钧都能大致分析出消息传播的渠道。最先打来电话的当然是ICE公司里的一些人,然后就是那几家竞争对手中算得上是朋友的几个人,然后就是有过合作的一些硬件公司、咨询公司里面的人,再后面是一些客户,先是最近签的新客户,后是一些老客户,还包括赵平凡这个曾经被洪钧以为十拿十稳的"客户",客户后面是一些以前的老同事、老部下,后来离开这个圈子去干别的了,最后才是一些自己当年的同学、多年的私交,却是最后从别人嘴里听到的消息。洪钧觉得信息社会真好,自己没告诉任何一个人,时间不长,似乎该知道的也都知道了。
这么多电话打过来,差不多问一样的话,洪钧也差不多做一样的解释,让洪钧后来都感觉到自己怎么像是鲁迅笔下的祥林嫂了,一遍一遍地重复着一样的话。有一次洪钧一时兴起,便起草了一封手机短信,准备用手机群发给他手机号码簿上的所有人,短信很短:"本人已下岗,闭门修炼武林绝技,勿扰,因练功时铃声乍起可导致走火入魔。"写完了,看着笑了笑,又删了。
小谭来过一个电话,情绪激昂地说要辞职,抗议皮特因为输了合智项目而找替罪羊,还说洪钧应该事先和他说一下,他一定会主动辞职以保护洪钧。洪钧被他搞得哭笑不得,只好说事情没他想得那么简单,劝他就当事情已经过去了,好好上他的班,接着做他的项目。
小丁来过一个电话,问他需要不需要什么东西,可以买了送过来,或者有什么他可以跑腿的。洪钧谢了他。
前台的简也来过一个电话,告诉他最近都有哪些人打来电话到ICE公司找他,她请他们打他的手机,凡是不知道他手机的她都没告诉。洪钧也谢了她,并像以前那样夸奖了她做得好,洪钧心想这是最后一次夸奖她了。
ICE里其他来过电话的人都是他的下属的下属,他的那几个直接下属,包括那个财务总监和市场部的Susan,都没有来过电话。洪钧明白,他已经被划清了界线,他是公司的"前负责人"了,成为了历史,像一页书一样被翻了过去,他明白,他的那些下属这么做,证明了他们都非常具备"职业水准",真地做到"对事不对人"了。
洪钧这些天没有往外打过电话,也没往外发过电子邮件,他没找工作。虽然,洪钧非常清楚,这年头,做男人难,做没钱的男人更难,做曾经有钱现在没钱的男人简直是难上加难,但他仍然没有开始找工作。洪钧在等工作来找他。洪钧知道,有时候如果真想把一样东西卖出去、卖个好价,可能最好的办法,是在这东西上标上两个字:不卖。
洪钧站起来,走到客厅里,满眼一片狼藉,好像都没有下脚的地方了。各种牌子的方便面的碗筷堆在茶几上、地板上,洪钧又走进了厨房,操作台上都是速冻饺子的包装盒,垃圾袋早已装满,垃圾都堆在四周的地上。洪钧想,以前一直以为这些方便食品是专为日理万机的大忙人们准备的,原来像他这种大闲人其实需求更强烈,不知道那些厂家有没有发现这一点。洪钧侧着身子,在垃圾间穿行着走过去拉开了冰箱门,发现原来冰箱里才是家里最干净清洁的地方,什么都没有了。冰箱上面还压着个小纸片,是附近便利店的电话,这些天打了不少次,洪钧早已经把这个号码记牢了,他也想不出还有什么新鲜东西可以让便利店送上来的。
洪钧走到落地窗前,看着窗外的世界。天空灰蒙蒙的,北京的标准色调。公寓楼前的花园里空荡荡的,没什么人影。大家都在忙啊,洪钧想。忽然,洪钧想出去看看了。
洪钧把自己上上下下简单地收拾了一下,换了一身自己觉得最舒服自在的衣服,出了门。
这是洪钧在过去的四十天里,第一次走出自己的家门。
我帮楼主发一段:
洪钧没有去地下二层开他的那辆帕萨特,他想出去走走。如果开着车,沿着路边慢慢地逛,就太像黑车扫街拉活的了。洪钧又一想,哪儿有开着帕萨特拉黑活的呢?但他还是直接走了出去。
出了他住的那一带公寓楼围成的小区,快到街上的时候,洪钧看到了在拐角上的那个摊煎饼的三轮车。洪钧立刻感觉到饿了,便走了过去。
以前洪钧坐小丁开的车路过,已经看见过这个煎饼摊儿很多次了,只是好像从没像今天这样贴近过。三轮车上加了一个玻璃罩子,四周三面被封上,一面敞开,一个看样子四十多岁的女人坐在旁边的凳子上,显然现这个时间是没什么生意的"淡季"。她看见洪钧向自己走过来,便立刻站起身,麻利地往两个胳膊上套着套袖,笑着用期待的目光看着洪钧。
洪钧走过来,说了一句:"来个煎饼。"便立在旁边,看着女人忙活。
她从锅里舀起一勺子和好的面,一下浇到锅台的中央,弄了个不太规则的圆,又有些像四方形,洪钧便觉得正像是北京城区的图案。她把勺子放回锅里,抄起摊煎饼的家伙,一根细棍前端是一块长方形的小木板,她把小木板一端的长边放在面上,胳膊绕着中心画了一个圆圈,就把方才的北京城区扩大到了三环路,她把木板往外移了移,又画了一个更大的圆圈,就扩大到了四环路,再一下,便到了五环路。看来这下没弄好,在洪钧觉得像是望京那一带的位置上,面被摊得太薄,破了,那女人便把手里的小木板倒了一下,用短的那边把旁边的面匀过来一些,把破的地方糊好了。然后便接着摊,又摊到六环路,就正好摊到了锅台的边缘了。洪钧立刻对这个摊煎饼的女人油然而生一股崇敬之情,原来人家和北京城市规划的那些专家们从事的是同样的工作。
洪钧正欣赏着,冷不防女人大声问了一句:"几个蛋?"
洪钧一下子怔住了,开始以为自己听错了,想了一下意识到没错,是这三个字。他愣着,心想现在真是世风日下了,怎么连摊煎饼的女人都开这种玩笑?
那女人见洪钧没反应,便又问:"加一个还是两个鸡蛋?"
洪钧一下子笑了,原来是自己想歪了,忙笑着说:"两个吧。"心想,自己也是好久没买过煎饼了,当年在地铁出口买煎饼吃着赶路上班的时候,煎饼没有这么多规格啊。
女人觉得洪钧有些怪,似乎和她的基本客户群不太一样,便又补了一句:"两块五啊。"
洪钧想了一下,觉得值,就装作很老练地哼了一声:"嗯,做你的吧。"
洪钧拿着煎饼,边走边吃,心想:味道好极了。嘴塞得满满的,腮帮子胀得鼓鼓的,狼吞虎咽地吃完了。洪钧手里拿着刚才装煎饼的薄薄的透明塑料袋,想找个路边的垃圾桶扔进去,就这样一路找着一路向前走,一直走到东三环的一个路口,才找到个垃圾桶里扔了进去。
扔完了,转过身,洪钧才发现,这路口堵得厉害,几个方向的车都排成了长龙,都等着通过三环主路跨线桥下的这个路口。在不动的车河中,有一些穿梭不停的身影,正忙着向停着的车上塞着小广告。洪钧出于职业习惯,对所有从事市场营销的人都感兴趣,便站在路边看,过了一会儿,似乎有些累,便干脆蹲在了马路牙子上,专注地看着。
洪钧很快便发现这是一支训练有素的、专业水平极高的队伍。首先他们选择的这个工作地点就很好,哪个路口车堵得厉害,哪里就是他们的舞台。洪钧不由得为他们有些担心,如果北京真能把这些拥堵路口搞得不这么堵了,他们可都得另寻办公场所了,不过洪钧很快就又放宽了心,是啊,等到北京真有那么一天没有拥堵路口了,这些人恐怕也早都七老八十,正好也该安度晚年了。
他们中有不少人手上发的是名片样的卡片,更吸引洪钧的是另外一部分人,他们发的是大而薄的纸片。他们首先把纸片很灵巧地叠成一个个像飞镖一样,然后塞进车窗里,如果车窗是关上的,他们就把"飞镖"插在车门把手上、前、后玻璃的雨刷器下、甚至汽车前盖、后盖侧面的缝隙中。他们就沿着车流,一路走一路插过去。洪钧觉得最精彩的,是他们走到车流的末尾,迎着从远处开过来的车,用眼睛在移动的车身上找好可以插"飞镖"的地方,在车几乎要撞上他们的一瞬间,闪身躲开,同时把手里的"飞镖"准确地插在车上。洪钧觉得他们就像是西班牙斗牛中的那些花镖手,双手举着花镖,在公牛冲过来的一瞬间,转身躲开,还把两只花镖插在了牛背上。车里坐着的人,就有些像公牛了,被插上了飞镖,
以前塞进车里的小广告,都被小丁几乎同时就又扔了出去,插在车身上的那些纸片,停车以后也被小丁立刻扔进了垃圾箱,所以洪钧一直没有看过这些小广告到底都是推销什么东西,话说回来,他以前也没心思关心这些。这时候的洪钧可来了兴趣,他一定要弄清楚什么样的产品可以用这种方式推销。因为他明白,存在的就是合理的,这么多人被雇来发这些小广告,说明雇他们的人肯定知道这种推销方式是能带来生意的。
绿灯了,洪钧面前的车流开始移动起来了,在这一侧发小广告的人都退回到路边,等着下一个红灯的来临。
洪钧朝离他最近的一个黑瘦的小个子扬了一下手,说:"喂,发的什么啊?拿过来一张看看。"
那个黑瘦的小个子没反应,似乎还没有从刚才当"花镖手"的紧张和疲劳中缓过身来。洪钧便冲他又喊了一遍:"嘿,给我一张啊。"
小个子这回听见了,转过头看见了是洪钧在叫他,便下意识地走了过来,没走几步却停住了,满脸狐疑,上下打量了洪钧几遍,然后没有任何表示,转回身走开了,任凭洪钧在他背后高声叫着也不理睬,走到马路对面去了。
洪钧又气又纳闷,心想这小广告又不是什么宝贝,怎么会舍不得给一张?而且,这小广告他本来就是见车就塞的,怎么就偏偏不肯给自己一张?洪钧怎么想也想不通。忽然,洪钧明白了,他不由得大声笑了起来。他低头看了一下自己的样子和穿戴,脚上是一双塑料底黑布面的布鞋,就是俗称"懒汉鞋"的那种,下身是一条宽大的蓝布裤子,上身穿一件白色的套头衫,就是俗称"老头衫"的那种,下摆没有掖进裤子里,而是长长地耷拉着。洪钧感觉自己的脸上恐怕也已经粘了不少土,嘴边没准还有刚才吃煎饼没擦干净的渣子,这样一副尊荣的人,蹲在马路牙子上,与其说像是买得起广告上推销的东西的客户,不如说更像是发小广告的那帮家伙的同行。
洪钧止住了笑,不对,高抬自己了,自己不如人家,人家可是有工作的。洪钧看着那个黑瘦小个子的背影,心想,连这个发小广告的都知道要判断一下对方是不是一个够格的潜在客户,如果他觉得不是,他连一张小广告都不会给,连一句话都懒得说,不错,已经是很专业的销售员了,洪钧像是发现了一个人才,赞叹着。
这是洪钧最熟悉的那个城市吗?洪均生在这里、长在这里,在这里念书,在这里工作,三十多年了,怎么好像今天才忽然发现了很多以前从未发现过的东西。洪钧想着,大概这就叫"圈子"吧,或者用一个更雅致的词:生活空间。洪钧不想用"阶层"这个词,因为他始终不认为自己属于什么高的阶层,事到如今,他更不愿意承认自己掉到了什么低的阶层。洪钧对自己解释说,自己是终于有了机会可以从原来的圈子里溜出来,得以溜到其它的圈子中去逛逛。
洪钧开始有一种感觉,他觉得空间比以前大了许多,世界比以前丰富了许多。他就像一只蚂蚁,在一个小圈子里忙忙碌碌地转了很久,忽然他变成了一个小男孩儿,蹲在树下,看着自己在土地上划出来的一个小圆圈里,有几只蚂蚁在忙着。人就是这样,先自己动手给自己划一个小圆圈,美其名曰人生规划,然后自己跳进去,在圈子里忙。
洪钧曾经以为,他这些年其实就是在做两件事:他一边给别人设圈套、一边防着别人给他设圈套。所谓成功与失败,无非是别人有没有掉进他设的圈套,以及,他有没有掉进别人设的圈套。现在,洪钧明白了,其实他一直还在做着第三件事,他在不停地给自己设着圈套,然后自己跳进去,人这一辈子,都是为自己所累。
洪钧现在才发现,北京原来真大啊,他好像只是在东北角的这几个街区里逛了逛,就已经大开眼界了,如果再跳到其它地方转转,不知道又会有多少新鲜东西。洪钧走着,感叹着,终于,他觉得累了。
洪钧停住脚步,手扶着旁边的一棵小树,向四下张望,寻找着适合一个人独自吃饭的地方。他看见一家京味饭馆,觉得可能是一个比较理想的去处,便抬脚走了过去。
很明显,里边的客人比跑堂的这些小伙子还少,三三两两地只零星坐着几桌,倒是站着十几位小伙子,一色的深色布衫布裤子,脚上和洪钧一样的布鞋,洪钧脑子里一下想起当年听过评书里常说的一句词,叫做"胖大的魁梧、瘦小的精神"。洪钧心里偷偷笑着,被一个"魁梧的"小伙子领到一张桌子前,坐到木头长凳上。
小伙子问:"您来点儿什么?"
洪钧随口说了句:"炒饼。"刚一说完,洪钧就纳闷自己怎么想到要点这个,心想可见环境对人的影响有多大,进到这种饭馆,不自觉地都会点应景的东西。
小伙子又问:"您来素的还是肉的?"
洪钧反问:"素的多少钱?肉的多少钱?"
小伙子朗声回答:"素的五块,肉的七块。"见洪钧稍一迟疑,又补充说明:"都送碗汤。"
洪钧立刻说:"素的。"
小伙子用布擦了一下洪钧面前的桌子,把布往肩上一甩,转身走了。
洪钧手里摆弄着一双粗糙的一次性筷子,等着自己的炒饼。忽然从身后传来一声像京戏里叫板一样的喊声:"炒饼一盘!素的!"
洪钧又被震住了,话音刚落,一盘炒饼,素的,已经放在了他的桌上,那小伙子站在旁边看洪钧还有什么吩咐没有。洪钧觉得脸上热热的,估计脸已经红了,而且可能还红得不太均匀,所以没准是红一块紫一块的。洪钧低着头,没看小伙子,嘴上嘟囔了一句:"嚷嚷什么?想让地球人都知道啊?"说完了,洪钧才抬头看了一眼小伙子。
这回轮到小伙子怔住了,过了一会儿可能才想明白洪钧为什么会不太高兴。小伙子看来很不以为然,只是因为洪钧是客人,只好还算客气地说:"我们这儿都这样,没人儿在意。"说完又转身走了。
洪钧低着头吃他的素炒饼,觉得心里不是滋味儿,倒不是因为这炒饼的味道,他是还为刚才小伙子唱着给他上菜觉得别扭。就五块钱的一顿饭,还嚷嚷得所有人都听见了,洪钧觉得臊得慌。他正在心里别扭着呢,忽然身后又传来一声唱,更洪亮悠扬:"花生米一盘!"
另一个"精神"的小伙子端着一小盘花生米,向洪钧斜前方的桌子走去,那张桌子上一个男人,不等小伙子把盘子放到桌上,已经双手伸过去在空中接过了花生米,其中一只手里已经捏好了一双筷子,把盘子放到桌上,就用筷子灵巧地夹着花生米吃了起来,吃得很香,连洪钧都能听见他吧唧嘴的声音。
是啊,谁会在意呢?又何必在意谁呢?能有这种顿悟不容易啊,洪钧现在觉得这五块钱的炒饼点得真值了。
洪钧一盘素炒饼进了肚子,似乎意犹未尽,他越来越喜欢这京味饭馆了,便又也要了一盘花生米,炒的,两块钱。等花生米上来了,就用筷子一粒、一粒地夹着往嘴里送。
晚饭的高峰时间到了,饭馆里的桌子都坐满了人,洪钧觉得再耗下去简直是占着桌子影响饭馆的生意了,便给了跑堂的小伙子七块钱,结了帐。小伙子收了钱转身就接着忙去了,洪钧还想听他大声地唱收唱付呢,不由得稍微有些失望。他站起身,才忽然发现桌上居然没有餐巾纸,刚想招呼一声要几张,却看见不管是"魁梧的"还是"精神的"小伙子们都忙得不亦乐乎,洪钧便不好意思为这点小事麻烦人家,用手抹了下嘴,就算擦好了,便往外走。
洪钧一分门帘刚要迈步出门,就听见所有的小伙子又齐声发出一声喊:"一位您慢走!"洪钧听了觉得浑身舒坦,昂首挺胸走了出去。
洪钧一路向北逛着,走着走着忽然发现和一群刚下班的民工走在了一起,自己和周围的几个民工浑然一体,俨然是其中的一员了,洪钧心里就产生了一种温暖的感觉,大概这就叫归属感吧。民工们很快就拐进了一个窄小的路口,剩下洪钧一个人沿着大街向北走,直到看见前面人头攒动,音乐震天。
前面是条小河,估计就是北面的老护城河吧,现在看着更像是条水渠,十几米宽的小河,两边是垒的整整齐齐的河岸,北岸是些人工堆出来的慢坡,种上了草坪,砌出了甬道,一直通到一道土墙脚下,这就是古老的元代城墙留下的土城遗址,河的南面是个小广场,现在就成了个大舞台。
洪钧围着小广场走着,看着各种各样的人自娱自乐地玩儿着各种各样的招式,简直就像是浏览着一本包含各种文化娱乐和体育健身活动的百科全书。人们很自然地划分成几个特色鲜明的区域,却又各不影响。有一群是跳国标舞的,以中年人为主,配的音乐都很有意思,都是典型的民族风格的"主旋律",搭档的形式很灵活,既有一男一女,也有两男或两女的,表情似乎稍严肃了些,显然大家更多的以切磋技艺、活动身体为目的,而不是只限于那种异性间的交际,装束也都很休闲随意,洪钧还看到有几个人穿着拖鞋在跳,看来他们自己也觉得有些影响水平发挥,所以有一个人很快就跑到场边把拖鞋脱了,跑回去搂着舞伴光着脚转了起来,的确轻快多了。往前走着,洪钧耳朵里悠扬的舞曲声还没散去,就已经被一种强烈的节奏震撼了,他才忽然发现他周围所有的人都在"蹦"着。他仔细地向四周张望着,看到了这一区域势力的强大,地上放着好几个大音箱,比刚才国标舞的录音机自然气派了许多,一个台阶上的几个人看样子是领舞,不过和洪钧在舞

……

去往论坛浏览此文章,参与讨论

0

阅读 收藏 喜欢 打印举报/Report
  

新浪BLOG意见反馈留言板 欢迎批评指正

新浪简介 | About Sina | 广告服务 | 联系我们 | 招聘信息 | 网站律师 | SINA English | 产品答疑

新浪公司 版权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