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那里下雪了吗？

如果不是去年十月下旬在川西偶遇下雪，我整整十三年没有见过雪了！当然，那种旅行中偶遇下雪，与生活在下雪的地方，对下雪天的感觉是完全不同的。

除大学四年在武汉渡过外，我一直生活在很南的南方，大学之前年少时光生活在甚至大年三十都穿T恤的海南，大学毕业则生活在10度以下就算寒冬的广东珠三角。不过，可能与很多南方人不一样，对下雪，我很早就有初步的认识和向往，而且是下得很大很大的那种。认识当然最早来自父母，父母是五十年代响应国家开发海南岛，不远千里从河南迁徙至海南加入建设兵团（后改国营农场、农场）。现在哪儿都气候变暖，或者说气候变恶劣。记得儿时，海南的冬天比现在还是要冷许多，我们姐弟几个，常常是冷得缩头缩脑的。父母常笑道：“你们几个，要在老家赶上下雪，怕是撵不出家门！”于是，我敢肯定有不止一个冬夜，我们姐弟几个就围坐在父母身边，听他们讲老家下雪的情景。白茫茫一片真干净、软乎乎一地真好玩、冷嗖嗖一脖子真痛快、厚实实一身衣服让所有人都显得真可爱……，这是我从父母的讲述中勾划的下雪天的样子，我骨子里向往北方的倾向，应该就是那会落下的。

对下雪的认识，很重要的还来源于文学作品。与很多人相比，我的阅读启蒙作品很怪异，基本上与前苏联的文学作品有关，这一点受父亲和大哥的影响比较大。我估摸着也就一二年级左右，就开始了对父亲、大哥的小书柜的藏书的好奇阅读，如很多人都知道的《钢铁是怎样炼成的》、《静静的顿河》、《这里黎明静悄悄》等，还有很多人不知道的《潜流》、《一去不返》等，都给我留下很深的印象，作为一个高纬度地区的国度，前苏联的文学作品中，自然有不少对下雪天的描写，而且往往千里冰封、万里雪飘那种，当然，也少不了人定胜天的革命意志的铺陈；对下雪天认识深刻的作品，还不能不提中国文学，特别是古典文学。我也大约是刚读书起，就囫囵吞枣地翻阅四大名著。说句不恭敬的话，打儿童时期起至今，我就没有喜欢过《西游记》。除此之外，《红楼梦》、《三国演义》和《水浒传》，确是我一见就爱了的。总结一下，我思维较重理性，而且从来不喜欢无厘头的东西，《西游记》吧，直观的看，从人物到情节就挺无厘头。另外，我还总结了一下，《西游记》少见对雪天的景物和人物活动以及内心世界的描写。不是么？《红楼梦》的芦雪庵争联即景诗，好一场个个绝世佳人、蕙质兰心、莺声燕语的好戏！我无法再想象比此场景更窗外天寒地冻、窗内春意暖暖的景象。再看看《水浒传》，不用说，《林教头风雪山神庙》一回，那是描写风雪交加之下人物内心活动的经典名篇，正是：说时杀气侵人冷，讲处悲风透骨寒。对于风雪肆虐下人的那种孤独、大悲、大恨和壮怀的描写，我也再没能看到能出其右的文字。《三国演义》，曹操率北方之师一路南下征战，风花雪月着墨不多，但只言片语，北国风物尽显其中。因此，纯洁而丰富、宏大而细腻、严寒却不乏暖意，文学作品给我带来丰富的雪天意象。飞雪连天，我甚向往之。

对北方的向往，差不多是我大学之前求学的一个动力。因为，考取一所北方的大学，是我离开南方的唯一途径。说来也可笑，当初，在填写高考志愿的时候，我基本不考虑华南地区的高校。首选的有吉林大学、山东大学和中国人民大学，后来，鉴于上述学校招生人数以及专业的考虑，后斟酌调整为位于华南之外中南腹地的武汉大学。

我是在92年秋季奔赴武汉，入校几天旋即深入湖北广水进行为期一个月的军训。再度返校时，珞珈山已经秋色愈浓、层林渐染了，这是久居华南的我，第一次感觉到季节的明显变化。听高年级的同学说，武汉一年中，至少会有几次降雪，其中会有两次左右象模象样，而且，武大的雪景令人陶醉。于是，向往天气寒冷，向往平生第一次经历下雪，是我大学生活开始的期待之一。

天气渐凉渐寒。终于有一天，下课回宿舍的途中，寒意凛凛，天边一侧布着彤云。有经验的同学淡淡地说：“看来，得下雪了。”我听着满心的欢喜，晚饭也是糊乱地吃了一通，象个孩子似的，不时向窗外扒望，抱怨着：“怎么还不下雪啊？”弄得同寝室的同学一个劲地打趣。天色暗得很快，而且不久下起了小雨，气温又骤降不少。小雨持续不久，开始听到窗户有清脆的“叭叭叭”敲击声，原来是一些状似沙子的东西随雨而下。见我惊异中，同学笑道：“那是雪子，现在可以肯定，是真要下雪了。”果然，约半小时后，透着灯光，隐约可见的雨中夹杂着些许白意和雪子俱下，那些许白意，着物顿失，窗外，仍是一片湿冷。我有点失望：“下雪就这么样么，一点也没有诗意！”虽然如此，却仍旧守在窗边的书桌闲看起来。应该是过了许久，雪子敲击窗户渐渐消失了，淅沥的雨声也安静了。我急切地推开窗户，一股清咧扑面而来，定睛一望，是的，雪正漫天的、无声的飘撒，初来乍到的它显然还有点客气，甚至于羞涩，点缀着大片的暗色，远近的树梢、房屋也只着上一层淡淡的轻盈的白，象极了一幅荷塘泼墨画里的点点初蕾，很写意，也很带动整体的灵动和生气。

第二天我起了个大早，外边已算是银妆素裹。没有雪地行走经验的我，加强兴奋，与雪的第一次亲密接触，脚底一滑，身体一个踉跄。接下来，我老老实实地象婴儿学步一般，蹒跚而行。

武大的雪景果然不凡！武大向来有全国最美的大学之美誉，这一点，再我后来分别去过厦大、浙大、北大、清华、中大、川大、西安交大、华中和华南工大等等名校，是得到证实的。而且，在我的感受中，武大除了校园风景之美外，更重要的是武大有一种大学气象。这种气象，只要漫步于校园中，从郁郁的层林、参天的大树，从岿然的建筑、秀丽巍峨的琉璃飞檐，就能感受到它从其中流露，当然，这种气象更多在校园内莘莘学子、漂亮女生和白发的先生的气质中流动。按我的判断，武大的雪景，也应为全国高校最美。一切景物，似乎都换了新颜，原来厚重的，如老图、行政大楼、理学院、体育馆、樱园宿舍及嵌在楼宇中深长的阶梯，还有那校园内无处不在的郁郁参天法国梧桐，因为白雪晶莹的覆盖，变得可爱、轻灵；原来轻灵的，如樱园的樱树、梅园的梅枝、桂园桂林，甚至于鲲鹏广场周边的栅栏，则因白雪层层的着附，而显得沉着、厚重；原来热闹的，如运动场、校园里的各条道路，也因雪而显得宁静和辽远；而原来宁静的，如立于奥林匹克运动场，环顾四周的近的建筑、远的山、遍布的层林、以及武大地标的老图的优雅的楼阁和错落飞檐，象是灵魂附体，显露出欲动欲言的姿态，蓄势的动感仿佛不呼欲出。雪后的武大，眼前的一切，让我目不暇接。

气象万千、妙曼多姿的雪景，有年青的生命和激情去点燃，更能释放美的力量。下雪天，尤其是大雪天，自然成为武大非官方最盛大的节日，这个节日，当然是属于年青人的，而且是不需组织的，甚至不需要明确的主题，它纯粹就是一场青春的嘉年华。关于雪、关于青春，记忆最深的是95年元旦的那一场大雪，真是雪浪漫、欢腾，青春也浪漫、欢腾。武大有一个不知从何时延续的传统，就是每逢 12月31日零时，校台会播出新年钟声。以此往前，欢乐往往于黄昏时分自然点燃，同学中要么情侣、要么同乡、要么三五结伴甚至十几成群更甚是一个班级，搓馆子、喝小酒，然后，要么，叙友情、讲人生、谈理想；要么，奔舞会，识新朋、共迎新年，而且，校内各大舞会在这一天通常延续到零点以后；干脆，两付、三付甚至四、六付扑克，开拖拉机；当然，也不少有读书、写日记、文章的，多为思考总结一年的得失。总之，多半会是今夜无眠的了，至少要等到零时的新年钟声敲响时，无论何处、何事，都要扯上几嗓子、摔几只瓶子、擂几声桌子、跺几下脚，欢呼、抓狂一阵子。95年新年来临就神奇在那一刻，当新年钟声最后一响时，前边没有酝酿，漫天的雪花，不期的纷扬而至。于是，欢呼、摔瓶、擂桌声瞬间在校园各处此起彼伏，据同班特别资深的几个舞会光顾者说，那一刻，体育馆内的舞池，先是不论相识与否，都牵起手，围成圈，全场欢庆，然后，齐奔馆外，齐聚鲲鹏广场，齐齐抬头望雪欢呼雀跃、相互祝福。那真是一场大雪，不一会校园夜色开始明亮。据事后考证，也就是从鲲鹏广场起，学生们群情激奋，先是奔樱园、后梅园、再桂园，开始了相邀联欢的活动，而且，当时的情形是一呼百应，我只记得，行至桂园时，已经形成了庞大的游行队伍，校园内，已然是一片欢乐的海洋，而且，隔壁水利电力大学（现为武大一部分了）的队伍也显然已经加入。当时，游行的队伍已经有人动议向武测、华师挺进了，最后没有成行。据说，游行已经引起校方的关注，并采取了措施，明确学生的欢乐情绪可以理解，但一定要控制在校内。于是，游行队伍应该是兵分两路，一路分散于奥体和桂园运动场，开始群体性的雪战，一路向枫园和湖滨进发了的。关于武大的雪、武大的情，武大的古老和厚重、武大的年青和激情，在那一个神奇的雪夜、这样一座百年的学府、这样一种可亲可爱的青春，是永远留在我的记忆当中、写入我的青春、融入我的生命。

08年岁末和09年初，新闻里播报全国各处下雪的消息，华南的广东，犹如夏至，但我的脑海里，一直有浮现一个景象：雪花，纷纷扬扬…….

武大，你那里下雪了么？

（注：文中图片均为网上搜出的武大雪景实景，未能联系摄者，一并表示感谢和歉意。另：本博还有一篇与武大有关的博文：《难忘那一夏的青春》，有兴趣可点击以下网址：http://blog.sina.com.cn/s/blog_4837da540100a0wu.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