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位女士,幸会
很喜欢看安东尼奥尼拍摄的人际关系,因为他的电影在诗意上的洋溢是非常美妙的,即使人与人之间隔膜重重、幻想与理想的冲突多多,或者被虚伪与欲望扭曲了什么。在安东尼奥尼的电影里面,诗意不是止痛药,也不纯粹是心理分析,他总是突出一点内心的孤岛味道。尤其从《奇遇》到《红色沙漠》之间。
1955年的《女朋友》,和当时意大利电影大环境下的后期“新现实主义”电影风格非常不同。安氏的焦虑与孤冷的感觉在此片里已经登峰造极,很多国外影评家认为:安东尼奥尼是这批意大利大导演中,最有现代主义精神的。在《女朋友》里,有几场非常精彩的戏,正是体现现代主义的人性的脆弱。那场郊游戏和后来的《红色沙漠》的郊游戏如出一辙,只是后者更为成熟,隔离效果更为强烈。
《女朋友》里对话非常多,尤其前半段的人物关系的铺垫。这也是安东尼奥尼前期电影里,节奏感控制上特别强的一部,不像“情感三部曲”有那么多的空隙——让故事的脉络停滞,而使背后的分裂与孤独色彩冒出来一些。我很佩服安氏在《女朋友》里的叙事结构上的高超,也许那年代充满了新现实主义的滥觞,《女朋友》的某些段落并没有违背新现实主义的拍摄方法,这使得他在场面调度上动足了脑筋。不让你喘息,也不让你走神,人物关系的纷杂与矛盾让你的回味变得——有一种轰然的快速刺激。
有趣的是安东尼奥尼在下一部电影里,又回到了标准的新现实主义的旗号下——《流浪者》的社会背景和《女朋友》不同。《女朋友》是所谓名流世界里的放浪、无聊与虚情,还有残酷无比的人性上的自私。这是安氏存在主义化的标志性场景,也就是说,那是现实荒谬与个人孤僻的摇篮。《女朋友》以自杀贯穿首尾,以男女感情不可靠作为人物逻辑关系的基点,所有的发泄、虚幻与算计,都变得一触即崩。最后,女主角离开都灵,而坐上去罗马的列车。
条条道路通罗马,只是美好的愿望而已。
安东尼奥尼在《一个导演的故事》一书里,几次讲到他会在公开场合“偷听”别人的对话。《女朋友》的对话完全是社交圈里的,有时,是陌路人之间的试探性沟通,与注定的不可理解的碰壁。这是一个号称“很少去回忆年轻时代的”的人,在《女朋友》里有一出戏,是女时装设计师带着喜欢的男人来到小时候住过的穷街陋巷,这是安东尼奥尼对小时候的价值观的怀恋。
人是往外走的动物,安东尼奥尼在笔记里用到了一个意大利词——“这位女士,幸会。”听上去,有点别扭,也有点沧桑,如果你能忍着性子看完《女朋友》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