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一个穷人家的孩子
——说说我的穷人的情结
巴俊宇/文
母亲的眼里我俨然就是一个大音乐家。我嘟嘟的吹着不成调子曲子,妈妈在那边嘴里轻轻的哼着那凄婉的民歌:
“小白菜,地里黄,三岁两岁没了娘……”,母亲是个苦出身,没有受到教育,她五音不全,唱歌跑调,嗓音也不吸引人。但母亲心里的感受每每却强烈的感动着我们,那歌中的故事早已深深地留住在我们的心底里。母亲内心里这首关于穷人的歌深深地融入了我的血液里,启迪了我的心智和良心......
——巴俊宇题记
总有些人在说我的好话,其中之一就是说我关注弱势群体,对于穷人有一种悲天悯人的情怀。我为什么会如此呢?毛泽东说:“人的经济地位决定他的社会地位和阶级地位……”这句话的本质涵义可以用现在比较时髦的口头禅来解释,那就是“屁股决定脑袋”。如此我一定是个穷人了,可我真的是穷人?!……
其实这是我的儿子曾问我的话,他要和我表达的意思是虽然我们生活很普通,但我们在精神或感情方面是完美或富有的。他说老爸有了你在某些方面我应该说是富有的,他对我是很服气甚至有几分崇拜的。
无疑,不论是从儿子那个含义来说,还是从实实在在的社会生活来看,不能简单的说我是穷人,甚至可以说我不是穷人。虽然“我是否是穷人”可能是莫能两可的,但我会肯定地说,我绝不是富人!我说我不是富人不仅仅因为我拥有的财富的局限,而是我从来就没有富人的思想意识,相反我不论是否拥有财富,我满脑子装满了穷人的思想意识,或者说我是个有着穷人情结的人。
每当我看到那些穷苦人,那些不幸的人,我就想起了我的童年,想起许许多多不堪回眸的往事,想到自己,我就会从骨头里怀着对那些不幸的穷人们的一种天然的怜悯……
“屁股决定脑袋”在这里找到了很好的诠释,我是一个光着屁股长大的穷孩子……
我小的时候连一只几毛钱的笛子都卖不起,我的第一支笛子居然是从垃圾堆里捡来的,而就是一支笛子惹出了一个大风波,父亲在目睹一个5岁的儿童心爱的笛子,被一个干部模样的胖男人粗暴的踩在脚下,并恶毒的挖苦说:你这个右派崽子你还真能成音乐家么?父亲走过来第一次挥起了他有力的拳头…….那年父亲因为我在被抓走的一瞬间,下了巨大的决心,他转过身对抱着哭成一团的孩子们的母亲坚定地说:给小五买一支笛子!这支笛子居然成就了我对于音乐的痴迷梦想的开端……
母亲托着病痛的身体又开始奔波了,我们拾煤渣、卖冰棒、擦皮鞋、捡破烂儿、做小工……
一天妈妈对我说:“把你那个埋了古汰的狗脸[3]好好洗洗,我带你上街”。
我永远也忘不了那一天,母亲带着我来到抚顺百货大楼[4]的乐器专柜,看着那玲琅满目的各种乐器,我都惊呆了。一架黑黝黝的钢琴摆在那,那是我第一次看见钢琴,可在我心中好像它又很熟悉,而此时它离我那么近又离我那么的遥远,我忍不住要去摸摸,一个严厉的声音传过来:“小孩别乱动!”一个售货员阿姨正瞪着我。妈妈急忙把我拉过来:“对不起”。
一个和妈妈年纪差不多的相貌和善阿姨走过来对那个售货员说:
“别吓着孩子”,接着对我说:“呵呵,小朋友,喜欢么,来阿姨弹弹看好听不”,于是那个像妈妈一样的阿姨坐在钢琴前弹了起来,不知道是什么曲子,只知道那声音是那么那么的美妙,我想如果一生让我听着它,我宁愿不吃不睡一直到永远……。
“孩子来阿姨教教你弹…….”,那位阿姨亲切的声音打断了我的遐思,我被抱上了钢琴凳上,我的气都喘不上来了,新奇、惊喜、紧张许多复杂的感觉充斥着我,我用小手怯生生在那黑白相间的键盘上轻轻按一下,那种清丽,浑厚无比美妙的声音在我手下荡开了,我那颗稚嫩的灵魂也随着那缥缈的天籁之音飘忽起来……。
那是我一生第一次见到真正的钢琴,也是第一次听过人真正的演奏钢琴,更是第一次“弹钢琴”,尽管就那么轻轻的一下,但没人能想像到却会在我的一生中产生多么重要的影响。后来我长大了才知道,那个像妈妈一样和善的阿姨是有名的劳动模范。
“大妹子,这孩子挺机灵的,将来一定有出息,好好培养吧。想给孩子买件什么乐器?”阿姨对妈妈说。可没等妈妈回答,阿姨却转过问我:“孩子你想要什么?”
“我要买它——”我指了指那架钢琴不假思索地说。我哪里知道那架钢琴在那里不知道摆了多少年了,满城市的人也不会有几个人买的起。
阿姨和妈妈都无奈的摇摇头,相对的笑了。后来在那个阿姨亲自的挑选下,母亲花了五角八分钱为我买了一支F调的笛子,那一天对我来说就像梦一样。
晚上,月光下一家人围坐在一起,兄弟姐妹们轮流把玩这支笛子,经过了一个月劳动改造回来的父亲更加沉默了,他浓浓的落腮胡子很久没刮了,看着母亲和孩子们团聚父亲目光忧郁中透着更加的坚定。
母亲却若无其事地说,“让小五来笛子独奏,”母亲的眼里我俨然就是一个大音乐家。我嘟嘟的吹着不成调子曲子,妈妈在那边嘴里轻轻的哼着那凄婉的民歌:
“小白菜,地里黄,三岁两岁没了娘……”,母亲是个苦出身,没有受到教育,她五音不全,唱歌跑调,嗓音也不吸引人。但母亲心里的感受每每却强烈的感动着我们,那歌中的故事早已深深地留住在我们的心底里。
这支笛子居然成就了我对于音乐的痴迷梦想的开端……虽然我辜负了父亲,没能成为音乐家。但这支笛子我至今还珍藏着,这支笛子每当我坐在湖边垂钓是总喜欢拿出来伴着湖光山色吹起来,但身边的人总会说从你的笛声中总有一种幽怨和凄婉流淌出来。我自己知道那就是一种穷人的情怀,我是个穷人家的孩子…….
我是个有着皇族血统的爱新觉罗氏的后代,但这一切荣耀和富贵和我没有任何关联,唯一留给我刻骨铭心的就是童年生活的艰辛,我是个穷人家的孩子.....
我的血管里除了爱新觉罗的血还流蒙古人的血,也许这是我对于大草原天然的喜爱和对蒙古人的特殊的感情的缘故,从而也逐渐的养成对于草原牧歌的极特殊的情怀。很多人都喜欢蒙古的乐曲、歌声,甚至认为对这些很熟悉、了解和理解。但如果你没有我的那次经历我想你永远也无法从骨头里理解神秘美丽的大草原-----
一次在内蒙古大草原的蒙古包里,一个寒冷的冬夜,伴着那呼啸的风雪,一个母羊产仔了,可小羊生下来饿的咪咪叫着,那头母羊却不哺乳。小羊眼见得就要饿死。我至今也不能忘怀那一幕:大妈抱着羊羔对着那个不称职的母亲轻轻的哼唱着一种我听着就想恸哭的,说不出名字的小调……她那古铜色的脸爬满的皱纹,在那很干涩的眼睛里却留出一种幽怨和慈祥……她坐在那唱着唱着不知多久……我想起了我的妈妈,我的眼泪伴着她的歌声流出来,而也正是伴着哪种神秘的歌声我慢慢的入睡了,那天我睡得格外香甜,我梦见了久违的偎在母亲怀抱里襁褓里的感觉……当马铃声把我从梦中惊醒时,天已大亮,大妈已经为我烧好了洗脸热雪水,浓浓的奶茶已经弥漫着整个蒙古包。大妈仅仅用手沾了一下热水湿润了一下她那双由于一夜没睡而格外憔悴而干涩的眼角,又一如既往的忙开了,年复一年,日复一日……而那个濒临死亡的小羊羔此时奇迹般的幸福偎在那个母羊的怀里含着乳头……
后来我们当地的人大妈唱的是什么歌,他们告诉我那叫劝奶歌,是祖上传下来,草原上由于种种原因,总有些不哺乳小羊的母羊,如果小羊吃不到奶水,当天就会死去,每逢遇到不奶羊羔的,草原上的母亲就会抱着羊羔唱着首劝奶歌,直到母羊哺乳止,有的时候一唱就是一宿。如今想起来那种幽怨,凄婉,如诉如泣的歌在好像和那位不懂事的母亲讲故事,说道理,同时那故事、那道理却隐含了草原母亲多少辛酸和苦涩,那种凄婉的声音至今想起来还使我忍不住有些哽咽……
我知道,大妈一宿没睡,我就是伴着她的歌声回到了母亲的怀抱……
一个民族的音乐艺术是其民族辛酸的哭诉,是无数厮杀刀光剑影的见证,是大自然赋予给她的天性,如此你再来理解辽阔、粗狂、奔放、优美还有几分凄婉的草原歌声,你就会更会从骨头里参悟艺术的灵魂所在了。而这一切都没有离开一种情结:穷人的情结……
作为一个穷人,我一生中有很多穷人的“习性”,其中之一就是直到现在还保存攒钱习惯。这种“攒钱”不是现在的储蓄、或者什么零存整取之类的理财方式。而是一种“习性”,一种由于艰辛生活养成的带有几分辛酸和苦痛的习惯……那就是把所有属于我自己的花销,暗暗的留存下来,等到最关键的时候才用它。有一次在家里最难的时候我曾经把我的三元钱拿出来给了母亲,母亲摸着我的头说:我的乖…….现在的人能理解当时生活重负怎样沉重的压在一个还不很懂事的孩子那种残忍以及当时我的成就感呢。
在某种意义上讲这些“财富”都是从我嘴头上省下来的,如学校搞活动,母亲给了我两毛钱买午饭,中午吃饭时我就借故从同学们中间离开,我没有买饭,在没人的地方找了自来水管狠狠地喝上一肚子水,就这样那两毛钱就省下来。所以后来我曾自我挖苦说我省下都是我的血,我的生命……
我平生损失过两笔“巨款”,至今耿耿于怀,一是从小学一直到初中大概有几年的时间里,我共攒下1500.00分,换算为元即为15元。这笔钱在我的隐私中相当重要,按现在的话来说,如果飞机出现故障要每个人写下遗嘱的话,很可能会想到这笔“巨款”。要知道在我们全家的生活费仅为38.9元/月的年代,再加上我的这些钱都是3分、5分的看电影钱、午饭钱省下来的,就可以想见它对我是多么重要!那时我曾经梦寐以求的想要有一把二胡和买些画油画的颜料……琴没买到,而喜欢西方写实风格的油画的我却学画起了国画山水,大相径庭的讲求什么泼墨、写意之类了,其中一个重要的原委竟是因为国画的颜料“便宜”!
可是,我的巨款没了,再也找不到了,我记得清清楚楚把它包在了我最喜欢的一本诗集《普希金诗选》的书皮里了……我足足有三个多月懊恼在我“巨款”的丢失中……。去年,我回家乡过年,我和我两个弟弟喝酒,不经意间破了大案,我两个弟弟不无愧疚又有几分玩笑的告诉我:“你的那15元钱,在你没在家时被我们俩个不懂事的小孩发现了,居然偷偷得给花掉了”,虽然当作玩笑说出来,但想起这些往事我看到他们俩的眼角都闪出泪花,那一天我们喝了很多酒,说了很多过去的事情……
还有一笔
“巨款”数目不小,是500元,这笔钱是我在高中毕业后参加工作一直到大学毕业后,时间跨度为1972—1982的十年间攒下,我一直想在特别关键的时候再用它,所以缝在我的被子里,我的那床被是我妈妈亲手给我弹的,走南创北它跟了我不知多少年了,可后来又一年闹地震,要向灾区捐钱物,我没在家的时候却被我爱人连同那笔“巨款”给捐出去了。过了不知多久,有一天我翻出来旧日记,上面清楚地记录着我那笔“巨款”
存放地——被子里。我才半开玩笑问我爱人那个被子,才知道已经捐出去好多年了。不过穷人的“巨款”捐给另一个穷人也是一件庆幸的事。“哈哈,就怕碰到一个和你一样的人,这笔钱不会被发现就遗憾了,你呀,一个有着穷人的情结的人……”我妻子不知是怪嗔还是挖苦地说了我,这也是我第一次听到“穷人情结”这句话。
直到现在我的生活很简朴,我中午吃饭如果不是在机关里,那就是一碗面条。我对自己很刻薄,但我又是个很大方的人,对别人我该做的做得都很好,我请我儿子吃顿饭的开销可能使我自己吃饭的几十倍!我对我父母什么都舍得!我对朋友也一样是个好客而大度的人。我请朋友吃饭可以上千元甚至数千元,我资助别人的也可以以万计,而我中午吃饭就几元钱一碗的面条……
不要以为有钱人大方,在有钱人的眼里,钱是造钱的机器,最仗义的人往往是最没钱的人。妈妈说:“你有一筐苹果,送给人一个并不难,可难就难在你就有一个苹果还要送给需要的人。”我做不到这一点,我是个只有几个苹果却能送给人一个的那种……
我是个穷人家的孩子。
我本身就是从事经济科学研究的,满脑子装着现代的经济理论、营销技术、金融投资的方法。我每天都在为政府、企业从事相关方面的策划、研究、咨询。如果从知识创造财富的特定角度来说,我可以直接或间接创造无疑估量的巨大财富,数以千万计,数以亿计,数以几十亿计…….可有谁能想象到就是这个人在自己的财富生涯中却是有着这些的辛酸故事和无法割舍情结?
在现代市场经济的经济生活中,我再不会往被子里,书皮里藏钱了。但我还是有个习惯,除了那些日常开销和重大支出的银行卡外,我还有一个小卡,把一些临时没用的小笔零星存在上面,我总是想万一有更关键的时候,如父母、孩子、亲人急用的时候就会派上用场,而我照例是中午一碗面条,我的生活很简朴。
八十几岁的母亲每次讲到我都很自豪,自豪中有参杂一种担心和牵挂,他老人家总是人前人后的夸耀我这个儿子如何出息,但每次她都会如数家珍的讲我小时候的故事:“我二儿子从小就懂事,那年生老三,为下奶做一点面条,给她爷爷一碗,就没多少了,我总还是在嘴头上省一小碗给他,他呀乐的就会用小抹布把里外的地板擦上一边……他兄弟姊妹八个上有哥姐,下有弟妹,他最懂事,看着锅里的饭不够了,他肯定第一个放下碗筷说吃饱了”每每讲到这些时母亲的眼角总有些湿润。
我现在很喜欢一个人和年事已高的父母独处,那是很幸福的事,享受衣食无忧现代生活,听妈妈讲着过去的事情,不也是一种享受么?每当这时我妈总和我叨叨:“你呀对谁都很好,都舍得,就是对自己太刻薄!孩子啊别苦了自己……”知子莫过母,我知道母亲说“别苦了自己”不仅仅是指舍不得往自己身上花钱…….
不管怎么说我是个穷人家的孩子。

2007年春节我陪八十父母过年
小白菜 于文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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