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村老家有一条河,自北向南流过集市。河水既宽又深,在过去的千百年里始终是两岸往来最大的障碍。直到清道光二十三年,即公元1843年,当地居民集资修筑了一座深灰色的三孔石拱桥,终于使局面得到明显改观。而且,它和当时的高官杨芳有着密切联系。
和同时代的许多官员一样,杨芳的人生经历可谓丰富。他出生在贵州松桃的一个贫寒家庭,年少时曾经参加科举考试,却由于顶撞监考官被逐出考场,一气之下投笔从戎。从1795年到1797年,他参与镇压湘黔苗民起义和川楚白莲教起义,因为表现突出受到清廷重用,从此平步青云,先后在西南、西北、华南、中南等诸多地区任职,并平定了新疆的张格尔叛乱。英国发动鸦片战争以后,时任湖南提督的杨芳率兵开赴广州。战争以清朝失败告终,杨芳也受到了主和派的排挤,只好返回湖南任所。
1843年,杨芳已经七十三岁,被道光帝准予致仕还乡,途中经过刚修筑好的石拱桥。居民们对杨芳的威名早有耳闻,纷纷请他为新桥命名。杨芳回想起自己五十七年的戎马生涯,难以抑制强烈的自豪感。尤其是新疆平叛,使他被赐封为三等果勇侯、太子太保,如同东汉的班超万里封侯。于是,杨芳欣然写下《万里桥记》,其中有一句不无自负的话:“非余自负,更有望步余后而起者也。”
从此,这座石拱桥被叫做“万里桥”。桥西端有一座引桥,刻有《万里桥记》的石碑就被树立在引桥旁。引桥旁趴着一只用白石雕刻成的石狮,在河对岸还有相同的一只。它们不像常见的石狮一样威风凛凛,反而显得小巧可爱。它们是前人安放的镇河兽,相传可以防止水灾,还能使桥完好如初。
诚然,跨越三个世纪之后,万里桥依然是交通要道,每天都有人和车辆从桥上经过。但这并不是石狮的功劳,而主要应该归功于精妙的设计和完善的施工。当年筑桥时,工匠们为了使它尽可能地稳固,决定把桥墩的柱脚打得特别深。然而河床深处是淤积的泥沙,难以承受桥的重量,于是工匠们想出一个绝妙的办法:先在河床铺上严丝合缝的石板,然后再用石块堆砌桥墩。桥墩横截面呈三角形,这样可以使河水分流,不会对桥墩造成非常严重的冲击。开工时正值秋天,河水已经开始变冷,可是工匠们没有丝毫懈怠。当时没有挖掘机、卡车、起重机等大型机械,也没有钢筋和混凝土,工匠们却最终筑起了这座牢固的桥。
除此之外,居民们的爱护也起到了重要作用。尤其在1981年5月23日,县政府宣布万里桥为县级重点文物保护单位,它在人们心目中的份量更重了。1995年,距离集资建桥一百五十二年,又一场集资开始:在征得政府同意的情况下,居民们像祖先一样慷慨解囊,为万里桥添加水泥栏杆。栏杆的形状和色泽都与桥身浑然一体,如果不仔细观察,根本看不出是当代人的作品。水泥栏杆让桥面变得更加安全,也因此传为一段新的佳话。修葺完成后,有人突然想到:当年建桥,广为人知的名字只有一个杨芳;这一次集资修葺,为什么不给普通人青史留名的机会?于是请来一位专门制作碑文的能工巧匠,打造了几块崭新的石碑。其中一块碑文记录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其余刻下了每一位集资者的姓名和集资金额,正如碑文的最后一句:“树碑留名于后。”
光阴荏苒,现在距离1995年的修葺又过去了十七年。修葺后树立的石碑、《万里桥记》碑和隔河相望的石狮仍然坚守在原地,看着清澈的河水从眼前慢慢流过。万里桥的建造者和命名者早已成为历史;集资者有的也已经不在人世,但他们不会被遗忘。万里封侯固然激动人心,质朴的奉献更值得尊敬。万里桥仍然在连接两岸,在可以预见的将来,这座古老的石拱桥必定还能继续焕发生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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