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经常不无遗憾地说：“你小时候，我和你爸爸应该多培养你的艺术才能。”我深有同感。我对绘画有着非常浓厚的兴趣，也表现出了一定的天赋；可惜没有经过系统训练，于是我画的画只能在初中美术课上，被老师当作正面教材来展示。与此同时，看到一些同龄人会拉二胡，或者精通书法，我都自愧不如。由于感情内敛，我很容易给人造成错觉，以为我没有什么强烈的爱好。其实我一直希望能在艺术方面有所收获。  

      高中二年级上学期快要结束的时候，班级举办元旦晚会。我和其他几位同学准备自编自演一出荒诞剧。由于人手不足，我自告奋勇地一个人扮演好几个角色，其中一个角色是在赌场卖唱的歌女。尽管演的是荒诞剧，观众无非是班主任和同班同学，我依然非常重视这次演出机会。    

      当时我还不满十七岁，但早已形成独特的音色。我的鼻音和喉音都很重，说话的时候声音很不悦耳，唱歌也是乏善可陈。况且我要扮演歌“女”，要对自己的性别进行一次挑战。怎么样才能让表演显得相对真实一些呢？我想：肯定不能用自己的声音来唱歌，而应该使用假声。  

      高中时期的学习压力非常大，尤其对我这种不擅长宣泄不良情绪的人而言。我并不擅长理科，当初是害怕文科就业困难才被迫向现实低头；每天都被三角函数、有机物结构、动量守恒定理和细胞分裂过程折磨得焦头烂额，音乐课简直就是消磨时间，不可能对专业的声乐知识进行深入研究。其他人考试成绩比我好，但也不知道假声应该怎么唱。剧组似乎陷入了困境，但我们都舍不得删减这个剧情。因为我们非常清楚，只要排练成功，它一定会让我们的表演变得光彩夺目。  

      问题只有一个：假声到底应该怎么唱？    

     几年以后，我坐在大学寝室里面自学土耳其语。土耳其语有个辅音，用拉丁字母写成r，就是以难度著称的大舌颤音。实际上它并不罕见，而是广泛地存在于亚洲北部和欧洲的诸多语言之中；只是因为汉语当中没有这个音节，才会让从小说汉语的人们感到异常吃力。我虽然自诩为对语言爱好者，遇到大舌颤音以后还是承受了不小的压力。尽管此前自学德语学会了小舌颤音，但两种颤音毕竟不一样。好在我买过一本俄语发音教材，书中对每一个音节的发音方法都进行了详细的说明，并且配备图解，大舌颤音自然也包括在内。从某一天开始，我一有空就捧着教材、听着录音，嘴里不停地“勒、勒、勒”。发音教材让自学过程变得容易不少，可是在哪里能找到唱歌的教材，而且要教人用假声唱歌？    

     经过反复思索，我终于想到：以前在电视上见过迈克尔·杰克逊用假声演唱，他的声音显得又高又细。尽管不知道他是怎么做到的，但我可以尽力模仿，逐渐接近他的音色。于是我马上扯着嗓子唱起来，结果只唱了两三句就呛住了，让其他同学忍俊不禁。  

    “确实可笑，所以更要学会用假声唱歌。”我坚定地想。  

      接下来的排练对其他人来说比较轻松，因为他们每个人只扮演一个角色，还可以根据需要随时增减台词。而我既然决定扮演歌女（还有其他角色），就必须将假声唱歌训练成得心应“口”的水平。时隔多年，我已经记不清自己失败过多少次；只记得每次排练以后嗓音都几乎嘶哑，一整天都不敢说几句话，以便让咽喉得到足够的休息。我小时候得过咽炎，想起来也不过如此。

      令人欣慰的是，我的演唱越来越顺利。从最初只唱两三句就感到发音困难，到几天以后的可以唱一半，再到元旦晚会前的最后一次排练，我真切地体会到什么叫渐入佳境。直到现在，我仍然无法解释假声的发声原理和诀窍，但我确实成功了。元旦晚会成为我高中三年最耀眼的时刻，一曲复古的《夜上海》让高中同学至今难忘。而我自己从那以后，只要在电视上看到演员用假声唱歌或者念台词，都会不由自主地笑起来：我当年和他们一样。只要是心甘情愿去做的事，我一定会表现出宗教式的狂热，不管通向终点的道路有多么曲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