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子系列之三
仁义道德是人性的枷锁
——庄子论仁义道德对人的异化
庄子与孔子都谈到“仁”,但庄子所说的“至仁”与儒家所说的“仁义”有着本质的区别。孔子说“仁者爱人”,指的是在社会伦常的基础上人与人之间的关爱,是作为社会纲常、道德规范而存在的,仁义成为社会评价的一条标准。例如,孔子说:
“人而不仁,如礼何?人而不仁,如乐何?”(论语·八佾第三)
“不仁者不可以久处约,不可以长处乐。仁者安仁,知者利仁。”
(论语·里仁第四)
“君子去仁,恶乎成名?君子无终食之间违仁,造次必于是,颠沛必于是。”(论语·里仁第四)
“克己复礼为仁。”(论语·颜渊第十二)
“唯仁者能好人,能恶人。”
(论语·里仁第四)
“巧言令色,鲜矣仁。”(论语·阳货十七)
“刚毅、木讷,近仁。”(论语·子路第十三)
在儒家看来,仁就是一把尺度,评判人的忠奸好坏的标准是仁,当官选仕的凭据是仁,选择邻里朋友条件也是仁,甚至人的一举一动都依靠仁的标准来判定是非对错。
庄子对仁的认识与儒家有两点截然不同的地方,一是庄子反对儒家提倡的外在的仁义纲常,认为仁只是一种内在修养;二是庄子把仁看成是万物之间的相互依存和融合,不但人与人之间不能相互倾轧,人与禽兽、草木之间也应该平等相待,人类应该“同与禽兽居,族与万物并”因此,他主张“至仁无亲”。
从自然主义出发,庄子洞察到了儒家仁学给社会带来的流弊,他一针见血地指出,仁义道德不但没有给人的心灵带来净化与宁静,反使天下诡伪丛生,奸诈当道。儒家的仁义道德对人的异化表现有三:
一、仁义道德成为禁锢心灵的赘疣,使人丧失心灵的自由。儒家主张“克己复礼”,提倡“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言,非礼勿动。”“男女授受不亲”,“三年无改父道”,“母在,不远游”,设置了种类繁多的道德律条和禁忌,让人完全屈服于纲常的约束之下,没有丝毫的自由。庄子认为人应该生活在一种绝对自然的状态中,他借用野鸡与人作对比,野鸡“泽雉十步一啄,百步一饮”,自由自在地生活在旷野之中才算是野鸡的本真,如果把它关在鸡笼中(畜乎樊中),剥夺了它活动的自由,野鸡就完全丧失了自己的生活。由此,他反问:人为什么要自己给自己制造这么多的牢笼呢?
庄子认为,人生的最高境界是顺应自然,自适其心,而儒家仁义道德的最大特色就是让人无法自适其心,让人的生活别扭、憋气、捉襟见肘,让人只能为道德纲常而不是为自己而生存。汤商灭亡后,作为汤商皇族的伯夷、叔齐躲到了首阳山,发誓不食周粟,饿死山上,被儒家尊为仁义的典范。庄子却在《大宗师》中,批评伯夷、叔齐的所谓仁义之举是“役人之役,适人之适,而不自适其适者”。用现代白话文翻译过来,就是伯夷、叔齐被道德纲常所奴役,为适应世人的评价而生活,不是为适应自己生存的需要而生活,结果做了道德纲常的陪葬品。在庄子看来,为了一个虚幻的道义,放弃自己的生命,不止是迂腐,更是对生命的践踏。造成这样的悲剧,根源在于从尧舜以至孔子所推崇的仁义道德已经变成僵化的教条。
庄子由此对儒家众多圣贤展开了猛烈的抨击:
“自虞氏招仁义以挠天下也,天下莫不奔命于仁义。是非以仁义易其性与?”(《骈拇》)
“昔者黄帝始以仁义撄人之心,尧、舜于是乎股无胈(bá),胫无毛,以养天下之形。愁其五藏以为仁义,矜其血气以规法度。然犹有不胜也。尧于是放讙兜于崇山,投三苗于三峗,流共工于幽都,此不胜天下也。”(《胠箧》)
在《骈拇》中,庄子把仁义道德比喻成骈生的拇指(拇指与食指连在一起)、枝生的小指(小指上多生出来的第六根指头),都是无用累赘。他说,“骈拇枝指出乎性哉,而侈于德;附赘县疣出乎形哉,而侈于性;多方乎仁义而用之者,列于五藏哉,而非道德之正也。”“枝于仁者,翟德塞性,以收名声,使天下簧鼓以奉不及之法。”骈拇、枝指只是带来运动不便,而骈于德,枝于仁,其后果就是人性的异化了。
由此进一步引申,儒家的仁义道德不但不能完善人性,反而是扼杀人性的刽子手。他在一则寓言中说,一次,意而子(假托的人名)见许由,许由问:“尧教给你一些什么东西呀?”意而子回答说:“尧教导我要躬服仁义而明言是非。”许由曰:“那你到我这里来干什么呢?尧已经用仁义给你施行了黥刑,用儒家的是非观为你施行了劓刑了(尧既以黥汝以仁义,而劓汝以是非矣),你已经被儒家的仁义道德套上了沉重的枷锁,又怎么能够遨游广阔无垠的自由之境呢?”对仁义道德有着这么深刻的认识,在当时代恐怕只有庄子一个人而已。(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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