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方四月的天气，还带着微微的寒意，随着气温的回升，流感也随之而来。母亲因为感觉身子不适而进了医院。接到姐姐的电话时候，我人在单位。姐姐说母亲住院了，让我赶紧去一趟。
母亲的病很严重，住进了外科病房。作为家中最小也是唯一的男孩，我几乎天天在医院陪护母亲，随着大量的药物注入，母亲的病情有所缓解，我们悬着的心也可以稍稍放下一些。
一天夜里，当母亲在姐姐的看护下睡着后，我到吸烟室吸烟。一进门，看到的是一个男人坐在靠墙的椅子上，目光呆滞，大口大口的吸着烟。我在他身旁的位置上坐下，拿出烟，可一摸口袋，忘带火机了。意外地，男人主动把火机递到我面前，而后，我们便的聊了起来。
他说是小镇集体企业的工人，和她的妻子同一个单位，企业破产时他们同时下了岗，最近几年自己在外面打工挣钱，日子刚刚有点起色···
他讲着，我漫不经心的听着。听着听着，觉得他的声音变得嘶哑。我看了他一眼：瘦瘦的，眼睛很大，高鼻梁，一口洁白的牙齿。
他还在那喃喃的说着：“我老婆是个好人啊！跟我过了这么多年没过过好日子，刚有点见好！她就得了肝癌，晚期了，我是个没福的人啊！是个贱命！”说着说着他的眼睑湿润了！“大哥往开出想...”我觉得这话是那样苍白而无力！可是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他站了起来，点了一只烟，接着蜷缩在墙角下，用瘦的几乎没有肉的，布满老茧的双手用力的捶打自己的头，喉咙里哽噎着···
一根烟抽完，男人平静下来，我们又聊了起来...
“嫂子的病，大夫怎么说？”
“她啊，可能还有一个月的...”
我茫然了，人的生命真的这样脆弱吗？
从那天起我们就成了“患难之交”，但是我始终没有进病房看过她。
五一节前一天的晚上，我们还是在吸烟室聊天。
他对我说：“兄弟，你嫂子怕是要不行了！你得帮帮我好吗？”
“好！”
他接着说：“她这两天肝区痛的特别厉害了，我看挺不了几天了，我也没什么朋友，你家如果有人的时候，你就到我的病房来陪她说说话，让她开开心心的走！”
我默默的点了点头...
第二天早晨，我第一次走进了她的病房。
她躺在靠近窗户的床上，面对着窗户侧着身子，窗台上有两盆盛开的玫瑰花。乌黑的长发倾泻在她的脑后，她左手抓着被角，右手被男的双手紧紧的握着。我轻声的对男人说：“快查房了，嫂子还在睡啊？”男人用左手在唇间做了个轻声手势，然后慢慢的放开妻子的手。
就在那一刻，她猛得回过身，用双手紧紧的抓住男人要放开的手！那一瞬间的转身让我突然感觉到震动，那是她对他的依恋！
男人指了指我说：“这是对门陪护母亲的，他叫楚童。”
我笑了笑说：“嫂子好！”
她微微的一笑，指了指床脚，轻声说：“坐吧！你哥说你是个很孝道的人，也很热心肠···”
其实，我并没有听到她在说些什么，我只是感到有种莫名的凄凉袭上心头！
我坐下来和他们聊天。女人有一双丹凤眼，小巧的鼻子，一头黑发，虽然缺少光泽，不过还是感觉很美！
我觉得我的出现，使她有些尴尬。其实我也有同感。她不时地紧皱眉头，额头上渗出少许汗珠，那应该是肝区的剧烈疼痛所致的。一开始，她不时的和我们讲话，似乎不想让我们察觉到她的疼痛。但到后来，她闭上眼睛，不讲话了，一只手死死的抓住被角，而另一只手则紧紧的握着男人的手！
我感觉身体里有一股情绪在涌动！我说：“嫂子，没事的，你这病没事，打几天针，住几天院就好了！”她很吃力的朝我点了点头。男人的手还是紧紧的握住女人的手！最后，男人看女人实在是挺不住了，就对我说：“兄弟，你去找大夫来再给她打一针吧！”
一刻钟后，她慢慢的平静下来，双眼带着倦意微闭着，额头的冷汗更多了。
男人对她说：“你吃点什么吧，我去给你买或者回家给你做点来？”
女人吃力的睁开眼睛，微笑着对男人说：“我啥也吃不下去，只想让你紧紧握住我的手！”
男人略带哭腔的说：“你都折腾一夜了，不吃点东西那行啊，不吃饭那有精力啊，病能好的快吗？你就算给我和孩子吃的行吗？我求你了！”
女人眼含热泪：“你就别宽慰我了，我知道我得的是啥病，不要说我们没有钱，就是有钱，也是治病救不了命啊！斌！都是我不好，害的你跟我吃了不少苦！苦了你了！如果有来世，我还作你的妻子，你要吗？”
男人紧紧的握着女人的手！两个人都泣不成声！
“大哥，我姐送来的小米粥挺多，我给嫂子拿点来！”我头也没回就走了出去，泪水大滴大滴的淌落下来。老天啊！为何要让如此相爱的人经受这样的痛苦！看到他们爱的那么真！那么纯！看到他们面临生死决别时的彼此关爱，相互依恋。我的眼泪无论怎么都止不住！
之后的几天，我一有时间就会到她的病房看她，和他们聊天。
我也不知道，我们彼此都还能坚持多久...
听人说，人在去世的前几天，都会有回光返照···
五月十三号的早晨，我在电梯间里遇到男人。
他特别高兴的对我说：“你嫂子昨晚一夜没痛，今天早晨说饿了特别有胃口，叫我回家做她喜欢吃的几样菜，顺便把孩子带来她要看看，还有她平时喜欢穿的衣服。这不都齐了。”
他用力的把大包小裹在我面前举了举，接着说：“兄弟，你说医院有时也会误诊，是不，兴许她不是绝症吧？我看她也许能度过这关，什么奇迹都会出现的！你说是不兄弟！”
我对他说：“是啊，啥奇迹都会发生的，可能真的是误诊了，过两天嫂子再好点，你带她到北京、上海的大医院再看看，我觉得有可能是误诊了，大哥嫂子不是让你把孩子带来吗？”
“他奶奶下午把他带来。真的，你回来到我的病房喝两盅，认识这么长时间，咋俩还没喝过酒那，平时老是麻烦你！说好了啊！”我点点头，“有时间我就过去。”
看到他清瘦背影，有种不祥的预感袭上心头。也许是我多想了吧，兴许是真的好了呢！但愿她能从死神的魔爪下逃脱出来！我在心理默默的祈祷着、祝福着这对苦难夫妻！
中午的时候，我陪着母亲和姐姐们聊天，他来到我们病房，“兄弟到我的病房去吧！有两个出院了，空了三张床正好我们有地方喝两盅！”我推托着，可母亲和姐姐都说：“去吧，少喝点就行！”
我刚走到门口，屋里就传出女人微弱而热情的声音：“兄弟好大的架子啊！咋就不给个面子啊！”我走进门，微微的朝女人笑了笑，“不好意思，嫂子，打扰你休息了！”男人拉我坐在女人对面的床上，女人今天上身穿着粉红色的毛衫，下身还是穿着院服，床前摆着白色皮拖鞋，头发梳理的很整齐，脸上还略施了点粉，半躺在床上。不知道为什么，我看到她这种打扮就感觉心里沉甸甸的。男人说：“你今天好点了，就慢慢的自己坐起来靠一会被子，刚吃了点东西消化消化，晚上好多吃点！”女人在男人的搀扶下，吃力的慢慢坐了起来，我看她好像有下地的欲望，就说：“还是坐着吧，刚刚见好，还是坐一会吧！”男人说：“一会孩子就来了，你还不高兴？自己坐会吧，我和兄弟在这个床上喝两盅！”。女人面带笑容的说：“楚童，你要陪好你哥啊！”
男人麻利的将报纸铺在病床上，摆上酒菜，我和他相对而坐，我们如多年不见的老友，就象在自家的炕头上随意的聊着。
我无意的问他：“不是出院两个，咋空三张床啊？”
男人无奈的摇了摇头，“走了，上路了！”
气氛瞬间凝结了！
我说：“人吗，都有这一天啊，只是早晚而已啊！”
女人接着说：“兄弟说的对嘛！人要是不死，那还不得成精啊！再说了，地球也受不了啊，还不的压塌了啊！”
“嫂子喝一小口酒行吗？”
女人说：“我从来不喝酒。喝酒我过敏，再说现在还打针呢，你哥俩慢慢喝，我陪你们唠唠客就行，就当我喝酒了成不？等你嫂子好了一定请你到我家好好喝一顿！”
女人苍白的手伸向男人瘦小的肩头，男人敢紧把身子向女人的方向挪，直到男人几乎是半个屁股快掉到床下了。
女人将手放在男人的肩膀上，温柔的看着男人的侧脸说：“这些年多亏了我老公了，他在外面打工养活我们娘俩，真是不容易啊！可苦了他了！”
“你在家也没闲着啊！又是到饭店打工，又做钟点工！哎！都是你老公没本事啊！挣不到大钱，害得你跟我吃苦受累把身体累坏了，都是我的错！”
我说：“为了生存，都不容易！”
聊着聊着，女人的双眼泛起了晶莹的泪花，自言自语的说：“这上有老的，下有小的，还摊上我这个病老婆，真是苦了他了，要是我哪一天走了，他可谁管啊？孩子才六岁啊！”
男人的眸子湿润了，我的鼻子也酸酸的！我忙把话题岔开：“都老夫老妻的，还说啥客气话啊，过几天病好了出院了，回家再说呗！”
突然，男人和女人同时向我瞥了一眼！我心一惊，原来，聪明的是他们。其实，他们内心比谁都清楚什么叫生死诀别！
僵局还是由女人打开的，“兄弟我们真是有缘分啊，小镇三十多万人在这认识的有几个啊！你俩挺对脾气的，你和你哥要好好处，今后要多联系，你要能照顾他，我就是在九泉之下也会感激你的！他是继父，几个兄妹和他没有血缘关系，也很少走动。我嘛，父母早亡我是在舅舅家长大的，也是没有个近人，我们俩都是苦命人啊！你哥说你也是8岁就死了父亲，母亲有病你这么用心照顾她，一看你就是好人。嫂子就算求你了，他今后有事找你，你可得帮一把啊！”
我的视线渐渐的模糊了。我推托说：“大哥，我不能喝了，再喝就得高了，可能是昨晚没有休息好，我想回家休息一会。”我站起身：“你们俩聊聊吧，一会孩子就来了！”
“大娘有事我会过去照顾的，你先回家休息去吧！”
“兄弟，你就放心的回去吧！这有你哥那！”
······
第二天的午夜，对面的病房传出凄惨的哭声···
我呆住了，我知道发生了什么，可我还是觉得这一天来的是这么快！“你去看看，帮帮他们吧！”母亲和姐姐对我说。
我走进了那个曾有过温馨笑语的房间。男人跪在女人的床前，双手紧紧的抓着女人那冰冷而苍白的右手，低声哭泣着：“慧敏，你醒一醒，你睁开眼睛看看我，看看我呀！你咋这么狠心的走了，丢下我和孩子不管就走了···”
我走到他身边用力的拉他，“大哥，嫂子走了，你就别再难过了，起来吧...”男人头也没抬的伸出一只手向我打来，另一手还是紧紧的抓着女人的手“你是谁啊！”我蹲下，想把他抱起来，“大哥，起来吧，人都走了，不要再难为她了。”他挣扎着，把我的上衣扣子抓掉了，把我的手抓破了，而另一手还紧紧的、紧紧的握着女人的手。“你不是说好了，等病好了，你带孩子和我一起去南方打工，我们一家三口再也不分开了吗？...”泪，从我眼里流下来。我不再拉他。他的双手握着女人的右手，“慧敏啊慧敏！你不讲信用，我们不是说好了吗，我们要执手偕老，牵手百年的吗？你不讲信用半路就自己走了，不要我了，和我分手了，都是我不好啊！我没有好好的照顾你啊！都是我的错···”男人语无伦次的说着...
二十分钟后，丧葬中心的人来了。
男人猛得抬头：“兄弟，你去买一瓶纯净水和一条毛巾，我想，再给她擦擦脸...”
我回来的时候，丧葬中心的人正要给她穿衣服，他制止了。我把水和毛巾递给他。男人跪在床前，认真的帮女人梳理着长发，轻轻的擦拭着她的脸，擦拭着那张让他倾注了所有的柔情，曾经带给他无限欢笑，无限温暖的脸颊！最后，男人又用毛巾仔细的把女人的双手慢慢的、慢慢的擦了一遍。
那一幕至今仍定格在我脑海里：男人眼神中所散发出来的温柔和感激、绝望与伤痛，是我用任何言语或文字都无法表达的！在那一刻，我感觉空气都已经凝结了！
也许是看惯了这些决别的场面，丧葬中心的人默然的站在一边，木然的等待着。又是二十分钟过后，男人整理完了妻子的遗容，对他们说：“可以穿衣服了。”我转身出了病房...
这二十分钟，对一般人来说好像没有什么意义，但对经历了过生死诀别的他来说，那是恍如隔世！在那一刻，我真的感觉得到！
一刻钟后，病房里招呼家属都进去。我随他的亲属进了病房，司仪按照传统的入殓方式，一项一项的有条不紊地指导着家属。当司仪喊到盖棺时，男人猛的站起身冲到女人的棺椁前，哭泣着并大声的喊着“慧敏啊！你醒一醒！你起来啊！你不要走啊！”他用双手紧紧的抓住她的右手，“不是说好了吗，不是说好了，一起走到最后么？你咋这么狠心啊！扔下我和孩子不管你就走了！”。
司仪高声说：“不要把眼泪滴到她身上，那样不吉利！不要哭了，她是享福去了！”终于，男人慢慢的松开了女人的手···
“起灵！”
男人手扶着棺椁艰难的走出病房，“慧敏你走好啊！下辈子我还娶你当我的妻子，你放心，我会照顾好我们的孩子···”我目送她被殡仪馆的车子拉走！男人撕心裂肺的哭声和喃喃的话语，在我的耳边萦绕良久···
男人再也握不到那双让他感到温暖，让他觉得幸福的手了！生命，在疾病的面前显得是如此的脆弱！
······
祝愿天下伉俪幸福美满
祝愿天下父母健康长寿
（来源：网络
编辑：熊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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