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心事付瑶琴
(2014-09-05 06:40:3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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瑶琴自己房间草莽 |
分类: 现代散文 |
你曾为唱不好一首歌懊恼,后来发现,最喜欢的音乐竟然是自己打字的声音。那种抑扬顿挫,时快时慢的哒哒声,用手指丈量时光。你那双手真美,精致修长,温柔有力。你从来没感觉到自己是国家的主人,却在此时感觉到是自己的主人。打起字来没有老式钟表的节奏感,却迸发出欢乐活泼的音符。随风飘零这几年,走进自己生命的人,有的后会无期,有的来去匆匆,有的漫长告别,在指尖和键盘的轻吻中,留下些许痕迹。迷醉于大学校园里一间安静的宿舍,窗帘低垂,台灯洒下柔光,指尖奏响键盘。这简单的键盘,是一架吟唱生命乐章的瑶琴,为数不多的按键,排列组合,幻化无穷,建构大千世界。表面看来,生活单调,却蕴含田园牧歌式的幸福,敲下一个个字,在纸上沃土里埋下一粒粒种子。
安安静静,且将心事付瑶琴,就像希腊神话中的那喀索斯,那名迷恋自己水中倒影的美少年。孤芳自赏也好,自我陶醉也罢,好歹是自己接受了自己,不再逃避,也不刻意掩饰。自己接受自己,接受自己的出身,体貌,善与恶,虚荣与欲望。人若是混迹世间的怪兽,每一个都不同。接受自己的不同,才活得舒坦一些。有朋友告诫你,自恋不好,尤其是一个写作者。你说你要是不自恋早就搁笔了。表现的渴望,发泄的欲望,挥洒在纸笔之间。有一天,你发现爱上了这些梦境,爱上了自己的想象。
那些吵吵闹闹的社团组织,多是庸人集中营,集中着生活舞台的配角和各个领域的门外汉,懒得参与。你对学术也不热衷,那玩意越学越糊涂,什么后现代主义、女性主义……只有无能者才拿出堂而皇之的术语唬人以遮羞,而肤浅,再浓的脂粉也难以掩盖。这些五花八门混淆视听的主义,连靠这些主义吃饭的人都解释不清到底是什么玩意。自习室里的人真多,黑压压一片,找个座位都难,没几个认真读书的;艺术家真多,出门就遇见从来没听过名字的著名艺术家。虚妄之人真多,动不动就要改造世界,却连自己都改造不了。一个人能救赎的,也不过是自己。
夏日的早晨,你往常一样坐在靠着玻璃墙的位置看书,或安静地盯着玻璃外的来来往往的陌生人。同一张椅子,同一本书,同样的姿态,日子就这样。可这天你的手指不小心碰倒了杯子,深褐色的咖啡洒了一桌,流到地板上,空气中弥散着淡香和苦涩。这小小的偶然让你眼睛酸涩,舌尖僵硬,心灵颤栗,这是你单调的日子里唯一的插曲。你意识到这是一个迹象,依然从桌上点点滴滴流到地板上的咖啡,不过是你心中漾起的波纹。你桌旁对面的椅子,空了许久,不知道以后会有谁坐在上面,举起杯子碰碰你的杯子,微笑着说声干杯,说你不再是孤单的,今天起的每一个日子,都有我陪你。可是,这样一个人并不存在。
搬家的车已在楼下等候,你主意已定又犹豫不决,就像一个即将远行的人,克制不了自己想再看一眼居住的房间,用过的物品。那是一间充满了单身汉颓废气息的学生宿舍,衣服散乱地堆在墙角的箱子上,书桌旁边竖着啤酒瓶,满床底的鞋子。书籍总是参差不齐,有的放在枕下,有的垫了桌角,墙壁也发霉了,熄灯之后便陷入无止境的黑暗,一片鸿蒙初开的混沌。在这个房间里,你做了很多不切实际的白日梦。有一次,你竟然梦到自己透过木窗棂看见自己坐在桌旁发呆,窗外下着北方的大雪。那场梦积雪一样惨白,还没做完你就惊醒了,没有什么比自己看见自己更令你恐惧,那应该是灵魂摆脱肉身之后的事情。两天前你就开始收拾东西了,最多的还是书。这一年,孤单的时候只有它们不离不弃。你一直想逃离乡村,逃离生于草莽带来的自卑,那时候你梦想着远方和未来。可你发现,这书堆,这一本本书页散乱白纸黑字的造物,不过也是草木的碎片。你不过是自一片草莽逃到另一片草莽。
你离开这个禁闭自己的房间。半年多来,你把自己关在里面,阅读或者写作,深居简出,远离人群,自娱自乐。你回头望一眼黄漆剥落的木门,离开这个房间就像脱掉一件紧绷的外套,你感到自由的兴奋,又有一丝惋惜。你需要继续把自己关起来,只是换了个房间。你的世界无限小又无限大,不需要多少人理解。如果哪个人可以让你走出房间,畅谈一番,那必是你生命中重要的人。有人教诲说你这是逃避,没想到你还是那么幼稚。逃避什么?这是你的自由选择,现在的生活正是你几年前梦想的生活。幼稚这个词语夹杂着太多主流价值观,尼采不是说过,真正的成熟是精神的果实。安居斗室,在木椅上安放一个柔软舒适的坐垫,想写什么就写什么,还有比这更舒坦的事情吗?连回忆都变得精彩生动起来,可当初那不过是一段无趣的历史。
(2014年9月4日,深大紫藤轩学生宿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