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之夜，一个背着书包的苍白男人顶着一把阔大的黑伞。他穿过天桥，折进树木茂密的小径。他碰到一只猫，那只猫走路的姿势像一只羊。他在童年的山坡上放牧它们。暴雨将至的时候，羊群朝他转动着黄眼珠。山间小径上，羊群在他身后列队而行。男女点缀在山间，男人用身体覆盖住女人，为她们挡雨。那只猫开始在它的丛林中忽隐忽现。它的世界里，有爱与背叛吗？  

穿过小径，走在马路上。藏身水下的道牙险些绊倒他。一辆特权车擦身而过，溅起飞扬跋扈的污水。他看到自己丧身车轮下，雨伞裸露着肋骨半浸在水中，如同死去的蝙蝠。他知道，即使真的丧身车轮也会被伪装成自杀，特权人士无不精通骗人的伎俩。所有的事件都在被导演，他在灵魂躲在身体里瑟瑟发抖。无数只狗眼始终潜伏着，窥伺着。暴雨之夜，恶魔在大地上奔跑，让人间变成可怖的猎场。  

他绕过一棵棵光滑颀长留着爆炸头的怪树，步履凌乱，神情慌张。他觉得他给母亲的寂寞太多，以致不知始于何时，她把他和他童年时代的一张黑白照片混为一谈。封堵一切的雨帘告诉他，他的生活没有出路，除了做一条摇尾谄媚的狗。那些狗，是当代社会的贵族。  

铁栏里的那棵凤凰木心怀敌意，在暴雨中流泻一地残红。它从来不会在农人的院落里驻足。杨树和槐树才属于种植粮食的人，以及生活支离破碎的流亡者。  

在高楼林立的地方，他无法开口说话。那些人的装腔作势，以及用傲慢掩盖的空虚，让他想起雨后村口发霉的树叶。  

他见到一个打扮入时的女人，渴望被爱而只会索取。她是这样一个女人，不被几个大龄男人宠着就感觉不到生命的存在；  

他见到一个整天面对电脑的男人，总是听信被导演了的虚假新闻。他是这样一个男人，不被悬挂在绞刑架上就永远愚昧。  

书包很沉，洗澡的时候需要抚去肩头的勒痕。  

当这条街道排满了跪在地上，不断磕头的老年乞丐，谁还会相信那些弥天的谎言。  

夜在流淌，他不敢在街道上久留。折进小房间里，蒙住头。小房间是孤独的小岛。暴雨之夜，他随窗棂一起颤抖。  

（二〇一一年五月二十九日，深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