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的盛宴》
(2009-11-20 23:07: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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欧阳德彬情感散文文化文学文艺艺术哲理 |
分类: 现代散文 |
秋的盛宴
秋天是流连野外的最佳时节,这时的天空尤其空灵高远,白云是疏懒的白纱儿。几场连绵的秋雨把酷暑打发走了,空气清凉,草木暗绿。风雨止息的时候,街角巷尾的树木沉浸在酣梦里。世界受到造物主的召唤,一下子寂静起来了。
清晨我独自沿着一条大河走了很远,沉醉不知归路了。脚下闪现出一只只闪烁着亮光的眼眸,原来是点点清露点缀在红砖小径两旁的浅草上。那明亮的眼眸,把朝阳藏进心里,散发着别样的美。对我而言,却是众里寻它千百度了。古诗里白露未晞的情境,近在眼前。
露是水做的女子,有遗世独立的绝尘之美。总会有这样似曾相识的际遇,犹如前世今生的宿命。静默的对望是温暖和幸福的,使人忘记心底的孤独,不必提及已相识多久,也不必思量了解多少。寄心于点点清露,多么美妙的事情。不由自主地吟出一首小诗来:静水生幽兰,清露栖叶尖。风动流波转,贤淑出天然。
露是在水一方的伊人。恰如一首歌曲里所描绘的:那月下形只影单的绝色佳人,静静地梳妆,默默地流泪。枝头成双的鸟儿依偎在一起,唱着抒情的歌。她开始衣袂飘飘地起舞,轻唱着诗词。柳叶飘落在裙下,叹息晚风的清凉。想起与良人的相聚,仅仅是一场美丽的梦,不知道手中的鸳鸯要绣给谁。不解风情的落花围绕身旁,那孤单的倩影渐渐苍茫,只有在梦中让 那君子欣赏姿容了。
水声从芦苇深处传来,是浣纱的伊人在戏水么?循声四顾,不知何处。此时的水声与千年之前的水声是绝然的雷同,还是别具一格的弹奏?逝水的光阴在巧妙的机缘里回眸一笑,过去的情景再次显现?感觉清水沿着肌肤缓缓流过,想起了沐浴的好处。那不是普通的洗去尘埃,而是水与身心的契合。童年时每个夏天都去村东小河里游泳,不停地游,钻猛子,不是因为热,更不是为了堂而皇之的锻炼,只是贪恋与水亲密接触的舒坦与惬意。
阳光溜进房间,它是一缕缕金黄的琴弦,享受着秋风的弹奏。我不由自主地半掩屋门,走进院子,那一排石榴树扑面而来。院子里的花木不少,牡丹、月季、石竹、香樟、葡萄、还有桃树,最吸引我的是池塘边的石榴林。称呼它们石榴林有点夸大的意味,其实只有十几棵,只是那硕果累累的景象,大有蔚然成林的势头。
清露点缀的石榴林才别有韵味,秋风经过的时候,几个石榴几乎吻在一起了,含着泪花儿。那一颗颗石榴,在秋风的撩拨下伸长了嘴,趁着纷乱追逐自己的情梦。但总是与意中人若即若离,牛郎织女般满怀清愁。
韩非子说“长袖善舞,多钱善贾”,他身为法家,擅长论理,言辞有失风情,远不如曹植描绘洛神的那句明眸善睐惹人喜爱。在我看来,秋风中那一颗颗红脸的石榴,倒是长嘴善吻了。石榴是世间痴情的果儿,肚子里满是清灵的露珠,那感情是纯洁无暇的。它们是寂静的,没有渲染假象的花言巧语,彼此想把心事编织成珍珠项链奉献给对方。石榴树拄着杨木杈子做成的拐棍,莫非是情重压弯了枝头?注视着它们,形影相伴的自己不感觉孤独。
池塘边的月季历经秋雨,乱红委地,流动着凄美。那些留恋枝头的花朵,望上去像绯红的轻云。它们经露珠的点缀,更具韵味了。
晚上,我常常循着炊烟的草木香味走近那半亩方塘。
那味道,仿佛来自幼时的家乡。我便是那调皮的孩童,举着鼻子朝着村头的大槐树走去。母亲唤我吃饭的声音,与炊烟的味道融为一体,把我迷住了。大槐树下的那进农家小院,便是我暖意融融的家。
走到塘边,淡月的秋夜,地上一片疏影横斜的景象。塘子称不上广阔,没有浩荡的气势。白天经过这里的时候,蛛丝把塘边的两棵白杨树连在了一起。它是一条亮线,调皮的蜘蛛卧在上面,在秋风中荡秋千。这正是昼夜均而寒暑平的时令,杨树的叶子看似安静,心里却寻思着一次不寻常的旅行。倒是塘边的野草,有一部分已经泛黄,夹杂在绿草丛里,不知名的虫儿在里面低唱。有游鱼偶尔探出头来望天,旋即又沉进水底去了,淡淡的波纹四散开来。秋阳下注,水清且浅,塘是眼眸明亮的女子舒眉浅笑。
在淡月的装点下,目光触及方塘,彷佛我仍是那个栖居乡村的翩翩少年。这他乡的野外池塘,竟也是村东头的那个。夏天的时候,一个猛子钻进水底,循着脚印逮鱼捉虾。那次捉住了一条巴掌大的草鱼,嬉笑着把它举出水面,正欲放进随身携带的铁桶,倏然瞧见它明亮的眼睛似两颗露珠,只好把它放回。那年秋天,邻居家的黑狗子二哥走了进去,再也没有回来,池塘在夕阳下依旧波光粼粼。我时常幻想天国,竟也是一副方塘模样。
过几天便是中秋了,可是彩云追月,云掩秋空的美景,谁是知音?家乡的中秋满月,深深地印在心灵的画布上。那一夜,星星只是寥寥的几个,月亮的光华发挥到极致,地面月华如水。不知月华,是否沉醉了天空飞过的归鸟。
我童年时便对满月迷恋不已,明明正在月光下和伙伴们玩着捉迷藏,却突然被满月的皎洁和静美打动,一下子呆在那里,注视着那只天空的明眸。很明显,我轻而易举就被同伴们逮住了,他们嬉笑我不会玩捉迷藏,纷纷散去。留下我一个人静立在乡村的街道,面对满月沉默不语。它就那样静静地悬在那里,上面神秘的印记,那真的是奶奶说的桂树和嫦娥么?若是,那树一定枝繁叶茂,里面的嫦娥也一定娇美绝世呢。
时光在我凝视满月的那一刻静止,此刻,梦幻与现实之间,没有距离。月光洒满槐树杨树的枝叶,又流泻到地上,覆盖了黄土质地的路面。四周静悄悄,鸡们站在槐树枝桠上已进入梦乡,牛羊等家畜也钻进窝里。它们的聒噪只属于白天,而夜晚,天下是明月的领地。偶尔一条狗从街道走过,它轻踏着步子,生怕扰乱了月下的宁静。它看了我一眼,眼睛明亮如天空的大星。
古人有白露秋分夜,一夜凉一夜的说法,此刻,塘边的空气正清凉透骨,我便不能长留在梦境。蟋蟀的鸣叫在塘边交织,是阵阵乡音,声声呼唤么?
这几年流落他乡,秋到始知寒,想起一首温暖的古诗来“客从远方来,遗我双鲤鱼。呼儿烹鲤鱼,中有尺素书。长跪读素书,书中竟何如?上言加餐饭,下言长相忆”。
我常在黄昏时分踏进一座废弃的园子,悠闲地散步。天幕上流动着彩云,彷佛是应着脚步的节拍挥舞水袖的仙女,把我迷住了。忽然一个巴掌拍在肩上,我一个激灵回过神来。一片黄叶从我的肩头滑下,轻轻地躺进草丛里。莫非是它见我一心沉醉在云天里,才给我提了个醒:近处更有风景。
我低下头,衰草离披,黄叶满径。茫然四顾,一片片黄叶商量好似的,陆续告别枝头。法桐树巴掌样的叶子,石榴树精巧的叶子,垂柳细长的叶子,都褪了碧绿,多了斑斓,一副摇摇欲坠的样子。古城的秋,来的突然,来的干脆,来得酣畅淋漓。我屏住呼吸,生怕深呼一口气会吹落更多的黄叶。不必到北邙回首,也不必去周山静坐,随便找个园子独处一隅,就可领略秋的无尽韵致了。
我国的许多文人,沿袭了悲秋的旧俗,这兴许是对秋的误解。秋是收获的季节,散发着果实的幽香;秋是喜庆的季节,恋人们喜结连理;秋是斑斓的季节,正适合散步赏景。秋叶飘落,树木精气内敛,描画着来年的葱茏。黄叶脱尽,寒风四起,才显出枝干的筋骨。难怪诗经中的良人淑女,多选择在秋天幽会。
山谷间的金色余晖里,隐藏着一座城。时光的流逝不会损毁它的独特与神圣,隋唐的气质也并非海市蜃楼。秋天一来,整座城不知不觉达到一个秘密的极限似的,一下子活跃起来了。
秋风坐在树杈上,用竖琴的声音驱逐低俗。倚门回首的人不再忧愁,脚步匆匆的人放下焦躁,忙于秋收的人抚摸田畴……它诲人不倦,直到每扇窗棂的后面都升起光明。
道路两边的树叶已经在枝头歇脚了三个季节,秋天把它们放飞。它们多半年的排练,兴许只是为了此时的表演。人们即使躲进迷宫般的房子里,也拒绝不了黄叶的香味。
野草,有些已经泛黄,夹杂在绿草丛里,不知名的虫儿在里面低唱。月季历经秋雨,流动着绚丽。那些留恋枝头的花朵,望上去像绯红的轻云。蚊子不再喋喋不休地哀诉,在秋天终于想开了,到远方旅行去了。秋蝉在白天播下生命的种子。它们破土而出时,又可以在阳光下吟唱,没有丝毫哀伤。
河边上,有游鱼偶尔探出头来望天,旋即又沉进水底去了,水面漾起几圈涟漪。小巧玲珑的水鸟,在蔚蓝色的天空下闪着白光。哪天运气好,还能碰到黑腿的白鹭,它一步一晃脑袋,彬彬有礼地朝岸边走去。
这个园子只有几道篱笆与高楼隔开,秋色蔓延开去,穿过河流与道路,一直到达远方的森林。秋天像河水一样流过,在大地上不断地延伸,分叉,寻找生命的本源。在这古城的一隅,黄叶翻飞的树阴下,我享受着秋的盛宴。
(二〇〇九年十一月二十日毕,洛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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