悄然对峙的花朵(发表于2009.5.31《沈阳铁道报》)
(2009-06-09 15:25:07)
标签:
诗歌花朵泡桐花春阳情感 |
分类: 发表目录 |
悄然对峙的花朵
月夜静对一朵牡丹
白昼喧闹的潮水渐渐退去,人来车往的布景消失了,世界在黑色中渐渐真实。远处偶尔的车鸣声遥远而陌生,似是来自另一个世界。清晨从院子里的牡丹园走过,看到有几枝已经迫不及待地打开了花朵,在这寂静的月夜里,应该别有一番姿色吧。
大多数的只是花苞,各个矍铄挺立,还在等待晨露把它们叫醒。花田里只有寥寥的几朵,旁若无人地开放着。白天的花朵忙于应付蜂蝶和行人的打扰,到夜间才显出本真的色泽来。今夜无风,月色也只是淡淡的,氛围恰到好处。
我蹲下身来,眼前是一朵纯白的牡丹,它丝毫没有寂寞花开无主的凄凉,只是尽量把自己打开,在月色下尽情舒展,把积聚一年的姿色在短短几天内绽放。那朵身着白纱的牡丹与我对峙着,在属于它的春夜里高歌和放纵。忍不住用手轻轻地接触那薄翼般的花瓣,两种温度交融在一起。即便无人观赏,它也不是寂寞的。旁边几株桃树粉红的花瓣早已在春风的撩拨下零落,它们把最美丽的东西隐藏进果实里,在绿叶的掩映下潜滋暗长。石榴树菱形的叶片在这个时节像燃烧的火苗,在月夜下静静燃烧。也许在我静对那朵牡丹之前,桃树、石榴树、旁边的野草早已觉察了它的开放,它们之间已经互相赞赏过了。
今天的白昼早已被我用完,夜已经很深了,空气中牡丹的幽香,缓缓弥漫,氤氲透骨。那朵牡丹正对着我微笑,那么熟悉,就这样,彼此并不言语。我已经在生活中沉睡多年,直到碰到它,它无暇的微笑把我唤醒,我才发现自己的幸福。在静对它之前,我原来对它一无所知,而仅仅是被它俗艳的表象迷惑,而今夜,我洞察了它的美丽。我该怎样描绘这份感觉,那朵花的表情,翠绿的叶子一般闪烁,阳光下的麦田一般温暖,奔涌的河水一般活跃,斟满酒的杯子一般充盈。
过不了几天,它就会在暮春的风里凋落自己,花瓣坠地的景象让人目不忍视,为了挽留,且把今晚最美好的瞬间留在心底。我再一次与它对视,在这遥远的,没有被浮躁和烟尘污染的夜晚,在它淡淡的微笑里,忘却了自己。
兰草花开的声音
春阳为城市披上了一层白色的轻纱,这个时节,百花尽绽了,绿树青草也开始炫耀新生的欣喜了。灿烂的春阳,对于世界,你是在充当粉饰的角色么?市声的喧嚣洪水般漫上来,意图把我这斗室的静寂淹没。春阳正伏在窗棂上,灰尘在里面忽上忽下地飘动着,它们显得躁动不安。
书桌角上的那盆兰草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打开了花朵,怪不得前几天觉得满室飘香呢。这就是古人所言的草中君子,神韵确实有一番清雅。叶片细长墨绿,如剑一般挺立,散发着一股不同流俗的硬气。我用目光把它们赞许,它们的头颅低得很深,依然沉默着。那深不见底的沉默,那低得很深的头颅,必定蕴含着时刻准备冲锋的灵魂,为理想抑或真理。兰草是喜阴不喜阳的植物,它躲避在房间一角,仅靠一点水分,一方土壤,就活得香远益清了。几缕阳光在窗棂上窥探着它,奇怪,它怎么不喜欢暴露在我的怀抱里?
我开始在意起它来,愧疚于从前的疏于打理,清晨为它浇了些水。它以静默回答我的殷勤,我竟对它长久以来的不动声色默默赞许了。一天深夜,我放下手中的书,发现它的花瓣更加洁白清幽,它的叶片更加墨绿浑厚了,我知道,这正是它对我伏案读书的赞许。它一定沉醉于我双手持书的姿势,一如我沉醉于它的清雅和静默。
许久的独处一室,把心情安放在文字里,一如平原上的父亲,把一粒粒棉籽安放进脚下的土地,心怀虔诚而一丝不苟。兰草携带它的花朵,来慰藉我的寂寞了。它深知,我不想流连于公园百花和绿树青草,那是阳光的领地。暴露在阳光下的,未必就是最美丽的。而暴露与否,则是灵魂上的事情。
临近午夜了,那盆兰草正与我对视着,花瓣洁白清幽着,叶片墨绿浑厚着。花开的声音如山涧流水,那些花朵正慢慢伸展,更大,更白。那声音,碎响在灵魂深处。
坠落的泡桐花
一朵朵的泡桐花,牵挂在灰褐色的枝桠上,排列得并不整齐,却和谐有韵致。细看那花朵,鲜白中渗透着淡紫,那必是造物主匠心独运的色彩调和。花萼像一口口已被时光斑驳了的铜钟,静静地含着喇叭状的花冠,春风吹过,它们吟唱着无声的歌。那歌曲因为太美而丧失了声音,却在春阳的抚弄下喷薄欲出。对那些花朵而言,乡村的春阳,的确是最具实力的蛊惑。我正打那棵两人才能合抱的泡桐树下经过,它静悄悄地立在祖母家的院子里。鸡和鸭在院子里的空地行走,用错乱的脚步和不安的鸣叫要求着玉米粒和干馍头。那棵泡桐的枝叶和花朵覆盖了大半个院子,透过缝隙窥见天空,天空蓝得像一潭碧水。几线被遗露的阳光直直地打在地上,几缕苍白的尘土飞扬起来。鸡和鸭从光线下穿过,它们不会把那几点光斑误认为发光的食物,它们和阳光心照不宣。
我悄悄捡起几朵坠落的花,拔掉花萼,把喇叭样的花冠噙在口中,吹不出清脆的声音,一股甘甜却悄悄流进枯涩的喉咙。回到自己的家里,看到弟弟清脆地喊了声“哥哥”。并朝着我走来,他走得并不太稳,鸡和鸭赶忙闪到一边。我没有给他拥抱和抚摸,我憎恶他的出世抢走了母亲的奶水,害我只能喝上淡而无味的白汤,我讨厌他全身散发的奶味。他站在我的对面一尺远的地方停住,疑惑的眼睛转动着,嘴里吮吸着右手食指。
那几天,我没有把这个秘密告诉小我两岁的弟弟,独自一人捡拾着地上的花朵。我等待着,等待祖母院内无人的时候,偷偷体会甜头。
一天的黄昏,天空飘洒着蒙蒙细雨,趁着祖母走进厨房烧锅做饭,未结婚的二叔下地干活还没回来,我开始捡拾地上的梧桐花。好多美好的花儿竟被鸡鸭践踏上了斑斑泥痕。我斥退了那些遭人厌的家伙,它们大声鼓噪着逃到院子里的另一角。蓦然听见簌簌的声音,往地上一瞧,数不清的花朵纷纷坠落。一眨眼的功夫,落花满地。我抬起头,树上的花朵稀稀落落,不再浓密,这分明是一种隐秘的暗示。这种暗示,令我敬畏万分。
那天傍晚,我捡拾了满满两口袋的梧桐花,回到家里交给弟弟,并教他品尝花朵的蜜甜。我开始喜欢他身上浓浓的奶味,开始习惯于握起他的小手,开始乐于抚摸他柔软的面颊。
那种一瞬间落花满地的景象,悄悄潜伏在心底的某个褶皱里,在某种偶然的场合突然闪现,让我敬畏不已。
又一个春天来临了,绿柳垂丝,在暖风中摇曳着。河畔的迎春绽放鲜黄的花朵,那是春天最温暖的色彩。倏地几声春鸟的欢啼,鼓噪得我心里一阵欣喜,却有些莫名的失落慢慢抬起头来,欣喜瞬间便被淹没了。我漫无目的地走着,眼前出现一片桃林。“桃之夭夭,灼灼其华”,那个古人震撼于满树桃花的艳美,便大声赞叹出这个流传千古的佳句。那树远古的桃花,在一直等待他的来临并吟诵么?在他吟诵出那句话的时候,那树桃花会不会激动得颤动不已?还是一眨眼的功夫落花满地,用凋零的凄美来回敬吟者?抑或根本什么也没发生?伴随我多年的那个凄美的景象,难道真的只是童年的一个梦?如果真的是梦,却清晰得与真实无异,让我开始敬畏所有的花朵。人生是一场大梦么?梦与真,谁又能计算出它们之间的距离呢?
傍晚时,我经过一条幽深的小巷,它被旁边的城市排挤得很是逼仄。我抬起头,一株碗口粗的泡桐靠在粗面的水泥墙上。一朵朵的泡桐花,牵挂在灰褐色的枝桠上,排列得并不整齐,却和谐有韵致。细看那花朵,鲜白中渗透着淡紫,那必是造物主匠心独运的色彩调和。花萼像一口口已被时光斑驳了的铜钟,静静地含着喇叭状的花冠,春风吹过,它们吟唱着无声的歌。只是,它会不会在某个偶然的机缘,一眨眼的功夫,落红满地呢?
( 二〇〇九年四月十一日整理,洛阳,约2900字)